第十二章 巴兰基利亚(第3/5页)

“隔天,我们帮她装上了现在使用的呼吸器。戴维,我不想骗自己。我知道我太太的时间所剩不多。终点即将到来,这是我无力改变的事实。我只能接受。可是我要享受我们剩下的时光。所以昨天我庆祝她的生日。我知道她会很开心,她能感觉朋友就在身边。

“我太太过世以后,我不会为她的死伤心难过,而是会感激曾与她共同生活、共度人生的一段时光。对我和她来说,这些快乐时光谁也带不走,而且会一直存在。我会把它收在心底,每天回忆,直到我去跟她会合那天。我知道她不管在哪里,也会一直记得。”

于是戴维明白了安赫拉所说的埃斯特万对于永恒的定义。他并不是屈服,而是拥抱一种能击倒大多数人的东西。戴维很少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哪怕是在西尔维娅面前,他有把握自己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可是他从埃斯特万身上了解到,每个人都会遭遇痛苦的时刻。悲伤、寂寞或恐惧,都是共通的语言,如果不曾有过这些感觉,不论是平淡的还是深刻的,都不能说自己完全活过一遭。

吐完苦水后,他们回到屋内,和安赫拉、托马斯一起收拾杯子,刷洗地板,清洁家具,把昨晚小型飓风席卷过的家什各就定位。耶莱也在某个时间点离开房间,安静地加入他们。埃斯特万停下手边的工作,把他慎重地介绍给戴维,让两人正式地认识彼此。此刻年轻男子再也没有借口拒绝跟他说话了。

戴维感觉得出,安赫拉和埃斯特万相当亲近。尽管他们相差超过三十岁,却仿佛一辈子都是朋友。他觉得他们就像父女,加上托马斯这个顽皮的孙子。而刹那间,他感觉自己也是这个家族的一分子。

***

弗兰走在前往巴兰基利亚药庄的路上。那里紧邻马德里食品市场,矗立着一间间用各种废弃物材料搭建的陋屋,里面堆了各式各样人类的杂物,是首都恶名昭彰的最大毒品交易市场。在这两个性质不同的市场,一天流通的金钱要比许多地方政府一年经手的费用还多,除了一个是卖吃的,另一个卖命。在那里,每天都可以听到这种话:“我愿意拿命换一剂。”而旁边会有人回答:“我也愿意拿你的命换一剂。”

警察总是在附近巡逻,可是他们不会介入毒贩的交易。高层下令不时要抓一票人做个样子,好对舆论有所交代。要是把毒贩的毒品充公,得到的唯一结果是下一批货价格飙涨两倍,逼迫毒虫作奸犯科。

毒虫会一再地把存货混合手边的东西稀释:糖粉、面粉、辣椒粉、可可粉或者药物。他们会买一次的分量,分作两份分别加入这些东西,转卖给其他那些垂头丧气、在街上游荡的傻子。然后这些人会再分半稀释,转卖给下一个傻瓜。

注射毒品前,用小拇指沾毒品试尝一下是惯例。如果有种甜味或者咸味,最好先确定一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同样是毒虫,有些人可是稀释的高手,他们使用立妥威、咖啡因、乙酰氨酚、乙酰胺脑代谢改善剂、甲苯喹唑酮、苯巴比妥、利度卡因,或者苯佐卡因,因为是苦味,所以几乎分辨不出来,而这种状况越来越常见。

纯度下降之后,会迫使许多毒虫得注射比以往多两倍甚至三倍的量,才能达到同样效果。一旦市场不再缺货,纯度就会恢复正常,公园或空地则会开始出现注射过量的尸体。

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收缴毒品,因为一般而言,引起的问题要比解决的问题多。

毒贩和毒枭永远不会输,卖家永远是赢家。

弗兰挂着黑眼圈和三天没刮的胡茬,钻进了黑漆漆的陋屋。到这里之前,他走过前一晚被雨水淋湿的空地,两只脚踝都沾满了泥巴。他站在玄关,有个吉卜赛青年坐在露营椅上看巨大屏幕上播放的八卦节目。年轻人瞅了他一眼,目光透露着轻蔑,似乎不欢迎他出现,接着才问他的目的。弗兰说要买货,报上毒贩托特的名字。年轻人视线回到屏幕前,挥挥手要他过去,并在他迈开脚步前要他脱掉脚上的脏鞋。弗兰把鞋子夹在胳膊底下。这不是他第一次从这里离开后,发现自己得光着脚走回家。

下一个房间地板铺着一张张不太有秩序也不协调的地毯。其中一面墙壁前矗立着电视架及电玩游戏,尽头则有一个施工用的桶,里面放着各种面值的欧元钞票。一般的缴费机没办法应付这里的生意规模。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些在巴兰基利亚的吉卜赛人为什么赚了这么多钱还继续过这种生活。有个上了年纪的吉卜赛人拄着拐杖坐在一张皮沙发上,冷淡地看着他。托特坐在他旁边,他是少数几个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之一,脸上经常挂着一抹冷笑,头发绑成马尾垂在脖子后面。

“要什么,弗兰?”托特在目光谨慎的老人面前发问。

“半克海洛因。”

“现在货没那么容易拿到,咖啡色的海洛因很贵。”

“多少?”弗兰问。

“半克五十欧元。”

弗兰低声咒骂。几乎是两倍的价格。

“那是海洛因还是驴子?”

驴子是指稀释过不知道多少倍的海洛因。

“老兄,是海洛因。我的价钱可高也可低,但你清楚我卖给你的是什么货。我知道你可以在外头用四十或三十五块买到半克,不过可可是早餐喝的,不是拿来注射的。”

弗兰知道他说的没错。在这一刻,卡洛斯正用天价转卖从大伙儿手上偷来的毒品。

“给我四分之一克。”

他掏出二十五欧元,托特接了过去递给老吉卜赛人,后者再放进身旁的桶里。好几次,他心底痒得要命,想要伸手进去,抓一把钞票然后逃跑,可是据听来的传闻,他知道自己应该过不了玄关。

托特在桶后面跪下来,拿着一根汤匙从地上一包海洛因里挖出一些。弗兰歪着身子,可以看到四周的警察封条。毒贩把汤匙挖出的东西放进一个小袋子、放到电子秤上称重,最后满意地交给弗兰。

“你知道上哪儿可以找到我。”他在弗兰离开前说。

“对,我知道。”弗兰回答。

他到了门口穿上鞋子,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注射。他在药庄附近闲晃,想找个比较阴暗僻静的地点。他走过一间陋屋,门是敞开的,招牌标示这里是“喜乐商店”。那不过是一块摆在桶和几张酒吧回收凳子上的木板。而其中一根柱子上有张告示写着:禁止没穿T恤进入。

他在村庄一侧找到一个僻静的地点,这里有辆正等待拆解、车轴裸露的卡车。他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拿出注射的器具。

他从袋子里倒出一点东西到专用的折叠汤匙上,接着拿出一小瓶蒸馏水,将褐色的海洛因粉末倒进去混合。弗兰总是带着备用的蒸馏水,以免像有些人就近用水洼里的水溶解海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