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巴兰基利亚(第4/5页)

他打开一个小袋子,抓了一点柠檬酸粉粒,丢进混合的液体里加速溶解;之后他准备滤纸,在加热液体时用滤纸留住残渣。大家几乎都用香烟的滤嘴,这是不错的替代品。他拿起长条滤纸,用手指弄成球状。这团滤纸球吸收了已经溶解的液体。

他舔舔针头,除去可能黏附在上面的毛发,然后放在卡车的仪表板上面。他一只手肘撑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拿起一个浸湿酒精的手帕清洁前臂,再给针头消毒。他从口袋掏出一个避孕套,拉长它并用力地绑在距离手肘三指宽的上方。他打开又握紧拳头几次,然后曾经扎过针孔的血管浮起,渴望着再多扎几针。

弗兰小心地避开动脉,扎住一条静脉。他扎的是上次位置往上两厘米处。由血液带往心脏,再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他在药效发挥前拔掉针筒,松开手臂上的避孕套,放在仪表板上。他连清洁注射部位的时间都没有。

接下来,只有一片白雾;让人快乐似神仙的白雾。

***

武器上膛时传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不过淹没在三个爬到一间陋屋高处的吉卜赛小孩紧张的嬉笑声中。他们正在争论哪个人先开第一枪。但一如往常,总是个子最高的拿着猎枪站起来,手一挥要其他人安静,似乎在警告:闭嘴,否则小心没命。

他两手手肘撑在太阳晒热的石棉屋顶,准星对准毒虫的额头。他的目标歪着头,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正神游在一个美好的地方;但很快就会回到现实。

“再会了,老兄。”

他开枪。

空气枪在千分之一秒内发射,整座村庄除了射击的声响,几乎悄然无声。

弗兰一手捂住脖子,从货车摔了下来。那个吉卜赛小孩打偏了几厘米,石头击中他的后颈;如果情况惨一点,可能会毁掉他一只眼睛。然而这一刻弗兰并不觉得自己运气好。

小孩的第二枪打中货车,发出碰撞金属的巨大响声。或许巴兰基利亚不是波斯尼亚,这辆卡车也不是狙击手大道,但弗兰仓皇逃出的模样像极在那些地方。这些石子真是痛死人了。

弗兰披着毛衣,袖子系在脖子上,穿越紧邻药庄的铁轨。一股灼热从里而外烧出来,他知道明天一定会出现又紫又黑的伤口。这股灼热逼得他掉下泪来,加上面对空气枪射击的无能为力,他感到沮丧万分。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做?告诉他们的父母?告诉他们的学校老师?

这些孩子每天看着自己的爸妈如何利用为了一剂毒品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毒虫,奴役他们、让他们像狗一样睡在门口,喝地上的馊水,盲目服从药头的任何命令。而且也找不到这些孩子的老师告状。

他们没有登记户口、没有身份;在法律上来说,他们是幽灵人口。

许多无名氏来自这些药庄。一旦踏进这个地方,不管是大学生还是工人,跨国企业总裁还是汽车音响小偷,都不再重要。狙击手不懂什么叫身份文件。

真是狗屎人生!弗兰东张西望,只看到巴兰基利亚来来去去的毒贩,他们一身破旧,沾满污渍的T恤里是瘦得露出骨头的身体,睁着一双呆滞的眼睛,两手颤抖着,散发哀伤的气息。在这里看不到微笑的踪迹。一旁,他瞧见有个女孩正跪在一个拉下裤子的家伙面前。弗兰以为那是在大街上讨生活的妓女,可是走了几步,他发现那女孩其实是拿针在戳男子的生殖器。弗兰怕感染,只找静脉扎针。许多人扎在下体,是不想暴露针孔,尤其是新手,真可笑。把毒品打在命根子上,并不是怕双手感染:只见那名男子闭上双眼、紧咬嘴唇,但表情和高潮时的飘飘欲仙天差地别——至少在药效发作以前。

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毒虫知道自己每天走在会通往何处的路上,但鲜少有人设法改变方向。他们盯着血管,不想要任何改变。他们是溺水者,明知前面是瀑布,却疲倦得无法挣脱水流。

他喜欢这个句子。如果他有笔记本,一定要记下来——可是那种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那时候他的背包里总是放着一本笔记,内页净是记下的句子;都是他私人所有,没给任何人看过。他喜欢在夜里翻开来读,想着自己是个特别的人,肚子里有点墨水。这是那时他对自己的想象。此刻,他只数着下一次注射毒品的时间。他试着回忆自己曾创作的短句,结果一句也想不起来。现在他的人生有其他更要紧的事。

有两三个毒虫聚在一辆交换针筒的货车前面。每个礼拜三、四的五点到八点半,这辆货车会停在药庄附近,提供针筒以旧换新的服务则到晚上八点为止。每个使用过的针筒可以换到一个新的,加上蒸馏水、柠檬酸和消毒棉片。货车会尽量让他们都有新的针筒,不要彼此借用,预防比如艾滋病或其他传染性疾病。货车来这里已经持续十多年了,大伙儿会过来拿针筒,再回到他们来的地方。在这里,听不到令人难堪的问话。也没有责怪。

货车侧门有个蓝色的塑料桶挡着,这时一个中年女子探出身来,身上是一件印有非政府组织交换针筒标志的T恤。

“请告诉我你的出生日期。”她对面前的男子说。

“别闹了!老姐,我来这里两年了,你还不记得我的出生日期?把我的东西拿出来。”

“那这样吧,”她回答,“如果你能说出我叫什么名字,我就多给你一份。”

那男子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噢,老兄,真糟糕,既然你都在这儿两年了……”

女子揭开桶,指示他把用过的针筒丢进去。男子照她的话做,然后拿走新的针筒,不吭一声地离开。

“嘿!”女子叫他。男子回过头。“我是玛丽亚。你呢?”

“罗贝托。”

“你的生日是哪天,罗贝托?”

“1971年5月11日。”他用悲伤的口吻回答。

“谢谢,罗贝托。很荣幸认识你。”

队伍往前挪一个位置,此刻轮到另一个男人,身边是弗兰看过很多次的妓女,她在这一带卖淫。

“我叫克劳蒂亚。他是……”

“拉法。我知道,”玛丽亚笑着说,露出中间有一条细缝的两颗门牙,“所以你们两个知道。叫我玛丽亚。绝不要叫我金发女、老姐或是大姐;我只让朋友喊我的名字。”

“我们想要几个针筒和避孕套。”拉法说。

“拿着,”她把东西递给他们,“克劳蒂亚,避孕套是要工作用的吗?”

克劳蒂亚肯定地点点头。

“那么再多拿几个。我没办法多给,但每个礼拜三晚上我们有个服务,会分送多一点。喏,这是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