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局要越做越大,细节要越算越细(第2/18页)

常四老爹强压着火,绷紧了面皮道:“那是自然,她一时失足,怎么能怪到陈老兄头上。不过你带人来我家搅闹,这可没冤枉你吧?”

“嘿!常四,想不到你这老小子还是个泼皮!”陈赖子一下子把声音拔高了八度,又把那张字据拿了出来,“这上面的字是你签的吧,手印是你盖的吧,怎么着?想耍赖不成!要不你现在把银子还出来,我就带着弟兄们撤。不然我就要收屋!”

众人的眼光都聚在常四老爹身上,要看他如何应对。

常四老爹沉默一阵,低声说:“我没银子还你。”

“嗬。”众人一阵叹息,想不到传了几代的常家大宅就要易姓了。陈赖子乐得嘴巴咧到耳根上,叫一声:“都跟我进去!”就要往里闯。

“慢!”常四老爹拦在他身前。

“我说常四,你可不要搞不清楚,这一次就算知县大老爷来,也救不了你。欠债还钱,欠屋还屋,天公地道。”

“我没说不还。不过……看看你手上的字据。”常四老爹紧紧盯着陈赖子。

“嗯,字据,字据怎么了?”陈赖子把字据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看看那上面的日期,是不是八月初五戌正?”

“嗯,不错。”

“当然不错,你是在晚上送银子到我家,与我签了这印子钱的契约。当时正是戌正,而现在天刚正午,也就是说离你来收屋的时间,至少还有五个时辰!”

常四老爹一口气说到这儿,陈赖子不由得目瞪口呆。看看手上的字据,再想一想时辰,果然是如此,可谁能想到常四老爹能在这上面打主意。其实常四老爹当初签约时写上了时辰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他做生意一辈子谨小慎微惯了,想不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按照字据上写的,戊时未到陈赖子就不能收屋。

旁边众人也没想到常四老爹还有这么一手,眼见陈赖子张口结舌难以应对,大家哄然叫好。

陈赖子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就……就算是还有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你能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总之戌正之前,你要是再敢踏入我家一步,我就告官报抢。”说完,常四老爹要伙计将几辆大车赶入家中,狠狠地将家门关上。

陈赖子自觉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对着大门高喊道:“没想到你个老骨头还挺倔。好吧,大爷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就在你们外面坐上几个时辰,到时候一样收屋。”说罢又对围观众人道:“各位想看热闹就别散,一会儿看我怎么把常四撵出来。”

谁有工夫陪着他,再说大家都同情常四老爹,不愿看陈赖子的小人嘴脸,故此都一一散去。

常四老爹进了屋,先细看李嫂的伤情,拿来家中常备的金创药给她敷上,又要常玉儿扶着李嫂在屋中走了两圈,直到头不晕了,才让她躺在床上休息。

常玉儿把李嫂安顿好了,走到爹身边。女儿家受了委屈,本想埋怨一声:“怎么拖到这时候才回来?”但一抬眼看见常四老爹一身的尘土,满脸倦容,话到嘴边就改了口:“爹,你先坐坐,我去泡茶。”

“不忙,不忙。”常四老爹的眼神很复杂,方才闺女进去,没听到他说手中无钱那句话,看样子还盼着自己大赚一笔回来销债,这话真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正想着,一班雇来的伙计也进了屋,为首的行了个礼:“常老板,东西我们都卸到了后院。”

“好,好,辛苦你们了。”常四老爹点头笑笑,见伙计们都不动,自己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看我,家里事情太多,一时昏了头了,脚钱还没付给你们呢。”说着把钱袋拿了出来。

“按说好的给你加一成的脚钱,只是我现在没有吊钱,干脆付给你们银锞,自己去找零均分吧,好不好?”

怎么不好?现在的市面银贵钱贱,别人都是想方设法给铜钱,只有常四老爹不计较这些。

脚夫伙计们领了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常玉儿从后堂走出来,把沏好的茶给爹端来。

常四老爹无心品茶,看着女儿默不作声。常玉儿感到奇怪,开口问道:“爹,怎么了?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

常四老爹不答,仰着脸向四周看看,指着院里一处石头凿成的盆景道:“玉儿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那年,在院子里和爹蒙着眼睛捉迷藏,一不留神磕在了花盆的角上。磕破了皮,还流了血,你吓得大哭起来,怕破了相将来不好看。”

常玉儿抿嘴一笑:“女儿当然记得,爹把我抱起来,越哄我哭得越厉害。后来爹说要是真的留了疤,就把自己的皮割一块下来给女儿补上。”

常四老爹呵呵笑道:“你那时候小,听爹这么一说就不哭了。”

“那时候我淘气得很。”

“也难怪你,你从小没了娘,跟着爹,爹也不会教你女红,又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带着你成天在骡马背上做生意,连骑马都学会了。好在这几年有李嫂来帮忙,爹也很放心家里的事。”

常玉儿越发诧异,爹千里迢迢赶回来,一坐下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她很孝顺,不愿打断爹的话,只是脸上明显带出了疑惑的神情。

常四老爹问道:“小李和小吴呢?”

他问的这两个人是盐场的伙计。大的盐场要雇管事、把头、账房以及十多个伙计,常四老爹盐场不大,他自己就身兼多职,再加上干儿子在盐场帮忙,只另外雇了两个人。

这一次轮到常玉儿沉默了,常四老爹追问道:“怎么?难道盐场出事了?”

“那倒没有,只是外面传得很凶,说爹爹的盐场办不下去了。小李向我辞了工,小吴前儿也说家中有事,要回去照料,大概也不会回来了。盐场现在关门停工了。”常玉儿看着爹,眼里是生怕他着急的神色。

出乎常玉儿意料,常四老爹只是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圈,又坐回到座位上,点着水烟袋,呼噜噜地抽起来。

常玉儿因为从小没有娘的宠爱,所以性子里带了几分坚忍刚强。又因为怜爹无人照顾,所以尽管有不少人喜爱她的美貌,托人上门提亲,都被她拒绝了。直到今年已经过了十九奔二十,还是待字闺中。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都有些敏感,看见爹说话吞吞吐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亲事。

“莫非爹这一次出门顺便把自己的亲事都定了下来?”联想到方才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份依依不舍的感觉更是让常玉儿不得不肯定自己的想法,剩下来的就是“那一头”是谁?常玉儿素来知道爹的脾气,他要是不想说,你磨破嘴皮也甭想要他开口蹦一个字,那就只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