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局要越做越大,细节要越算越细

常家车队经过霸州赶往山西,京畿附近的消息传得很快,这时直隶周边都已经传遍了政变的小道消息。

肃顺问斩,怡亲王与郑亲王两位王爷因为是皇室宗亲,所以赐白自尽,而顾命大臣中的其余五人却都加恩,除了丢官罢职,倒也没有大的处分。特别是六额驸景寿,旨意里说他是“受奸人胁迫,故恩施格外,不予加罪”。这一道“无罪开释”的旨意一发,立时就有人说景寿其实是慈禧太后安插在肃顺身边的一根暗桩,非但没有帮肃顺,而且通过他的举发,令那些想要救肃顺的人都没有机会得逞。这种说法本人不认,谁也无法证实,但慈禧太后的手腕却在这种传言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畏服。

女主临朝,雌声动天,历来不是国家之福。颇有些道学之士想起当年武则天篡李唐而改武周,不由得心里生出许多忧虑。还有一班熟读国史的儒生,谈起当年太祖皇帝提兵灭了叶赫部落,叶赫族的族长曾有遗言,叶赫即使只剩一女,也要向爱新觉罗报此仇,而慈禧太后正是姓叶赫那拉!

如此的巧合怎不让人心惊。在京里此般言论暗流涌动,尤其是连当初顾命大臣所拟的年号“祺祥”都被慈禧太后一手推翻,要军机大臣重新拟过。这样的霸气见诸一个女子身上,更是在各部官吏的私下聚会上成了酒后的热门谈资。

常四老爹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朝廷大员才关心的机密事情,他现在忧心的只是古平原的身体和如何去还那笔印子钱。

随着车队绕过狼牙山进入山西境内,常四老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家里现在怎样了,掐指算算,到家的日子正好是债款到期之时。常四老爹不敢耽搁,在路过省城太原时,按照古平原之前的指点,派刘黑塔带两个伙计赶着那辆装满“喜货”的大车进城去看行情。他自己则指挥伙计赶着盐车,直奔自家而去。

这样急着赶路还真对了。常四老爹原本住在太谷县城内,为了照料盐场,又在盐场附近置了一处小房子,但那处房子不值钱,常四老爹拿来做抵押的是太谷县城内的老宅。

要说这老宅,真正是好。常氏祖上出过财主,为了盖这所大宅院花了不少的钱。这宅院原本是常家一族所共有,后来常氏一族的其他各支渐渐老病死走,几十年下来,这偌大的宅院竟然都归了常四老爹。常四老爹一家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因此平日里只开两处院子,一处老爹与刘黑塔住,另一处是女眷住的地方,其余各处都封着。

这大宅院早有人惦记,出价到一千两银子的也不在少数,但常四老爹不愿卖祖宅,更何况家里吃用不愁,也不到卖房子的地步。这次不同了,常四老爹没办法才用宅院抵了高利贷。让他奇怪的是,整个县城里,除了一个叫陈赖子的人,没第二个肯将钱借给他。他隐隐约约觉得事情蹊跷,不过急着要到关外,只得定了契约。讲明三个月为期,到时本银利息全数缴回,否则就拿老宅抵债。

现在三个月已经到了,常四老爹赶着车一进自家所在的桃叶巷,就听到从前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里面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叫。他知道不妙,加了一鞭,盐车飞快地向常家老宅的方向驶去。

常家的老宅在这条巷子里算是气派非常,斗角飞檐的门楼前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几个地痞打扮的人正从大门里往外拖一个女人。这女人披头散发,一面挣扎一面大骂:“陈赖子,你个天杀的,光天化日就来夺屋,还讲不讲王法了!”有人认得这女人是常四老爹近几年出门做生意时,找来照顾女儿常玉儿的佣人李嫂,她与常玉儿感情极好,情同母女。

“王法?”一个穿黑衣短打,留着两撇狗油胡子的男子冷笑一声,抖了抖手上的字据,“我手里拿的就是王法!欠债还钱,这字据上写得明白,三月还不上钱,就拿宅子顶债。我陈赖子够意思了,之前来找过你们催要银子没有?没有吧。不过今日既然到期了,可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来,把老常头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人也拽出来,这院子从今往后不姓常了!”陈赖子一声吩咐,又有三四个人冲到院子里。

不过他们刚进去,就纷纷抱着脑袋跳了出来,只见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门闩一阵乱挥,来到门前一手拽起爬在地上的女子,脆声道:“李嫂,不用怕他们。”

“哟,这不是玉儿妹子吗?上次见你还是三个月前到你家立字据时,这几个月不见,可真是越发水灵了。”陈赖子眼前一亮,对着站出来的漂亮姑娘觍着脸皮说道。

“你别在那里胡说八道,哪个认得你。你要收屋也得等我爹回来,没有硬闯女人家门的道理。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常玉儿转向围观的众人。

大家早就对陈赖子不满,但事不关己,陈赖子手上又有字据,倒也奈何不了他。现在见常玉儿一问,大家哄然一声,竟都是向着常家说话。

“喂,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欠债的倒有理了?”陈赖子没想到常玉儿竟如此机灵,避开债务不谈,只说男女大防,反倒赢得了众人的同情。俗话说“众怒难犯”,陈赖子情急之下道:“要照这么说,你爹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能收屋,那要是他死在外头,一辈子不回来呢?”

“你!”常四老爹一晃三个月没回来,常玉儿和李嫂本就在担心,此刻听陈赖子满嘴胡扯,只气得浑身发抖。李嫂叫一声:“你这无赖,我和你拼了。”一头就撞了过来。

陈赖子猝不及防,一闪身,推了李嫂一把。李嫂一头栽在地上,额角碰出好大一个口子,血流满面。

“啊!”一见有人血溅当场,众人一阵骚乱,陈赖子也是一愣。

就在这当口,常四老爹已经赶着盐车到了,最后这一幕,他全看在眼里。就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但常四老爹实在是个忠厚人,尽管心里大怒,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急急下了车,赶到李嫂身旁。

常玉儿乍一见爹回来了,又惊又喜,抱着李嫂的手不曾松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原本是个大姑娘家,被人逼得当场撒泼,传出去名声要紧,另一面又挂着李嫂的伤势,所以哭得格外伤心。

常四老爹顾不上安慰女儿,先查看李嫂的伤势,好在血流得虽然多,只是皮外伤,没伤在要害处。

常四老爹先叫常玉儿将李嫂扶进屋去,然后转过身对着陈赖子一抱拳:“陈老兄,为何要到我家中搅闹?”

常四老爹一出现,围观众人都觉得好戏要连台唱了,陈赖子也是心中一紧。但看看常四老爹风尘仆仆,面有忧色,不像是凑到了钱,再看他没敢发作自己,更是放下心来,笑嘻嘻道:“常四,你方才也看到了,是你家的佣人要来撞我。我一闪,她自己碰到地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可讹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