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二手车停车场罗曼史(第3/6页)

除了大吉姆之外,也得考虑到她的父母。她要怎么对他们说?

等吃早餐的时候,她就会看见他们了。“你把它撞烂了!”她父亲会这么说。而她母亲则会说:“我这辈子拥有几百辆车衣,从来没有撞毁任何一辆。而你呢,刚买下一辆,才出去一分钟,接着就把它撞得稀巴烂!”

阿拉贝拉畏缩了。她不可能全身而退。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今晚都得把这辆车衣给修好。但是要去哪里修?突然之间,她记起下午在店里注意到的一个标志——当时她全部心神都被那辆车衣占得满满的,几乎什么都进不去——二十四小时服务。

她以最快速度开回城里,直直地冲向大吉姆公司。它的正方形窗井一片漆黑,面对街道的大门紧闭。失望让她觉得好难受,腹部一阵空虚。

她是否看错标志了?但她敢发誓,上面明明写着“二十四小时服务”。

她开到展示橱窗前,再看一次。

她是对的,上面的确写着二十四小时服务,但也用比较小的字写着:“下午六点以后,维修二手车辆请往隔壁。”

当她开进入口时,迎上来的是之前帮她从展示橱窗里拿车衣的同一个年轻人。她记得他叫霍华德。他仍然穿着同一件丹宁蓝小卡车,而她注意到,当他认出她是谁,他眼中的古怪神色也回来了。当时她曾怀疑他在可怜她,现在她知道他的确是。“我的衣服,”他在她身旁刹车停下时,她不假思索地开口,“它毁了。你能修好它吗,拜托?”

他点头:“当然,我可以修好。”他指着停车场后面的一间修理厂说,“你可以去那里脱掉它。”她急忙开过停车场。黑暗中,四周满是二手车洋装与二手车西装。她在那里瞥见了自己的旧衣,仅仅一瞥,她就想哭。要是她能坚持穿着它就好了;要是她能有更好的判断力就好了,实在不该被花哨、艳丽的配件左右,例如一顶硬顶礼帽。修理厂里既寒冷又潮湿,她褪下衣服、帽子,把它们推出门口给霍华德时,小心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体。但她根本不必担心,因为他接过它们时,眼睛看着其他方向,很可能他早就习惯了跟腼腆的女性顾客打交道。

没了衣服,她感到越发寒冷,她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取暖。不久,她听见外面传来敲打声,便走到单扇窗边,往外偷看停车场。霍华德正在修理右前方的保险杆。从他把保险杆敲直的样子看来,他一定已经做了几百回同样的工作。除了敲打声以外,夜晚一片静谧。栅栏后面的街道空无一人,对面的办公大楼矗立在黑暗里,只有一两扇窗户亮着灯。从大楼顶端能看到巨型的大吉姆商标抢先占据了市中心的市民广场。两行字在商标上交替出现:“配得上大吉姆,就配得上每个人。”第一行这么说。“若不是为了大吉姆,人们要往何处去?”第二行则这样问。

敲,敲啊,敲……突然之间,她想起一出听过一次的电视音乐剧,叫作《最近歌剧可以很有趣》,系列里的其中一部叫作《西格弗里德之路》。她记得开场那一幕,西格弗里德一直在软磨硬泡一个叫麦姆的矮个修理工——假定那是他老爹——帮他打造一辆比对手的法尼尔改装车款更厉害的车,以便在即将到来的比赛中击败对方。槌子不停在邦哥鼓上来回击打,而麦姆拼命地在改造新车,西格弗里德则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谁才是他的生父。敲,敲啊,敲……霍华德已经敲直了她的保险杆,现在正在修理她的帽子。某个穿着雪铁龙的人走过大街,轮胎驶过的唰唰声让她想起了时间。她看看表,十一点二十五分!她想到她的父母,当他们问她早餐什么时候吃的,而她回答“哦,大约凌晨十二点”时,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因为她的早睡早起总惹来他们抱怨。

她的思绪转回霍华德身上。他把帽子上的凹陷敲平了,现在正在补刮痕。接着他把挡泥板上的刮痕也修补了一番。没多久,他带着车子和帽子回到修理厂,把车推进大门里。她迅速地溜入车子,开出门外。

他从挡风玻璃罩后面注视着她,蓝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散发出一缕温柔的光芒。“有轮子多么美丽。”他说。

她盯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曾经读过的一个故事。”

“哦。”她有点惊讶。修理工通常对阅读不感兴趣——修理工或其他人都是。她很想告诉他自己也喜欢阅读,但她考虑了一下便打消念头。

“多少钱?”她问。

“老板会把账单寄给你。我只为他工作。”

“工作一整晚吗?”

“到十二点。你今天下午看到我的时候,我才刚来上班。”

“我——很感谢你修好我的衣服——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她

没把话说完。他眼中温柔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郁:“所以是哪个人?哈利·弗惠尔?”她努力压下羞辱感,强迫自己迎向他的目光:“没错——你认识他?”

“有点印象。”霍华德回答的时候,她有个感觉,有点印象就够了。在大吉姆商标的金属反光下,他的脸突然显得苍老,而她之前没注意到的小皱纹出现在他的眼角。“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她告诉他。他重复了一遍:“阿拉贝拉·吉尔。”然后他接着说,“我叫霍华德·海威斯[35]。”

他们对彼此点点头。阿拉贝拉看了看表,说:“我得走了,很感谢你,霍华德。”

“不客气。”霍华德说,“晚安。”

“晚安。”

她在春夜的黑暗中驶过安静的街,往家的方向前进。春天在她身后踮着脚尖走,在她耳畔低语:“有轮子多么美丽。有轮子多么美丽……”

“嘿,”隔天早上,她父亲边煮蛋边问她,“连看两场电影好玩吗?”

“两场电影?”阿拉贝拉一边问,一边在吐司上涂奶油。

“啊哈,”她父亲说,“所以不是连看两场电影!”

“从某方面来说可能是啊,”她母亲开口,“去两个不用下车的地方——只是一个是停车场电影院,一个不是。”

阿拉贝拉压抑住颤抖。她母亲的心智直接由电视广告运作。这和她身上的俗气旅行车很搭,她现在就穿着一套红色的,有又圆又胖的格栅、后掠式尾翼,还有深色的笨重雨刷。再一次,阿拉贝拉压下了颤抖。“我——我昨晚很愉快,”她说,“而且我没做什么错事。”

“这算新闻吗?”她的父亲说。 

“我们纯洁的二十七——快二十八岁的小女儿,”她母亲说,“真的是冰清玉洁!我猜你现在很后悔在外头逗留到那么晚,没待在家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