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3/7页)

佐野开始吃第二个栗子包。看来这两个包子并不是拿给惠介吃的。接着,他又一如往常地操起心来:

“这里没有什么观光资源呀。除了摘草莓之外,如果还有别的卖点就好了。”

说到卖点,其实也并不是没有。

“佐野,你回到大棚外面的长凳旁边去看看。”

“啊?包子吗?不要了。夏天我长胖了,两个月重了四公斤呢。”

“不是,我是想让你看看卖点。”

惠介走在前头,感觉仿佛身后跟着许多游客。他穿过容得下轮椅的通道,打开拉门,向外伸出手,并对着先走出大棚的佐野说道:

“你看。”

“什么?”

噢,对于一直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因为太习以为常了,所以反而没有意识到。而惠介曾经一度离开过,所以一下就发现了这里有件重要的东西。

“你看那边。”

惠介指向门外一片风景的正中央。

一个从天空切取出三角形的巨大剪影耸立在眼前。

——富士山。

望月家的大棚正对着富士山。比起东京近郊那些能看见富士山的名胜地,这里能看见更近、更大的富士山。用原木特别定做的长凳,摆放的位置也恰到好处——一坐下,富士山就映入眼帘。

现在是九月,没有雪的富士山显得不够风雅。不过,到草莓成熟的冬季时,富士山就会戴上银白色的皇冠,变成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了。

而且,眼下这个时期,即使在距离山脚很近的地方,富士山也并不经常清晰可见。等到了冬天,就应该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富士山那鲜明的雄姿了吧。

刚收获就用来煮的“水煮落花生”特别好吃。上大学之前,惠介还以为全国各地都是一到季节就拿落花生煮着吃呢。上大学后,和同学们聚餐时一说起来,大家纷纷感到惊讶。这时,他才体会到“乡下的常识可能在社会上行不通”,体会到乡下青年进城的“文化冲击”——比如说,突然发现原以为是普通话的某个词其实只是方言;发现在乡下很有名的连锁店原来并非遍布全国……大家嘲笑他说:“‘落花生’这个说法本来就很老土。”在那之前,惠介还以为国产带壳的叫“落花生”,而外国产的不带壳的叫“花生米”呢。

虽然好吃,但这是“水煮落花生”。

喝啤酒时用作下酒菜的话,比毛豆还可口。出乎意料的是,它和葡萄酒也很配——惠介今天才知道。

惠介正在农协路的那家意大利餐馆里。

旁边坐着瓦斯。

他俩刚刚在车站附近的小酒馆里参加了同学聚会。这些老同学,全都是后来又回到本地来找工作或是继承家业的人。有的同学是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所以纷纷抢着说话。“大家都是邻居,以后就多联系吧。”——就像草莓一样,从扎根的狭窄土地拼命地长出茎蔓来,不断地扩展开去。

有人想拉惠介加入青年团和消防团。惠介想以“还没办理居民登记卡”为由拒绝,对方却说:“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嘛。只要在当地工作就能参加消防团的啦。”

在小酒馆聚会时,瓦斯沉默寡言。可能是因为以前在班上经常欺负瓦斯的那个小头头也在吧。现在,小头头已经变成了染着褐色头发的石材老板。对于过去的事,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也没有心存芥蒂。

“咦,我还以为是谁呢。菅原?你的形象变化也太大了吧。”

今天,瓦斯还是把头巾缠得很低,说:“这是我的商标。”而且在小酒馆里也不摘掉,似乎是想表示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散场后,瓦斯邀请惠介换个地方喝。于是两人就来到这家意大利餐馆。一到这里,瓦斯的话就多了起来。

“还说什么想振兴当地经济呢,拉倒吧。明明是在东京开公司倒闭了才跑回来的。”瓦斯说的是那个石材老板。瓦斯从农业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至今已经十八年了。“一个个都是这样。简直把这里当成了再就业中心嘛。”

正在剥花生的惠介停下手来,缩了缩脖子,说道:

“我可不是在东京混不下去才回来的。”

瓦斯一边吃着沙丁鱼红辣椒比萨一边喝着御殿场高原啤酒。他用比萨饼的尖儿指向惠介:

“我没说你。你是专门跑回来从事农业的,当然欢迎。”

惠介心想:其实我也并不是为了从事农业才跑回来的,而且现在也不打算只做农业。但这其中缘由和自己的复杂心情,对方却似乎并不理解。不仅瓦斯如此,刚才聚会的老同学也全都如此。还有人对惠介说:“噢,回乡下从事农业呀,最近挺常见的。不过也有很多人最后没做成。”

刚才的同学聚会来了七八个人,但从事农业的只有惠介和瓦斯两人。被大家称为“乡下”的这个地方,农业人口正在逐年减少。

“在我家附近那里,好像也不怎么受欢迎嘛。”

一开始,邻居的农家们确实是挺热情的,纷纷奔走相告:“望月家的小惠回来啦。”“总算有个年轻的劳力啦。”但最近对于惠介的非议却多了起来。以前还三天两头地过来看看,现在也没人上门了。惠介常听说:农忙时大家会互相帮忙,还可以请人来帮忙。但他们家却无人理会。他还知道有人在背地里造谣,说什么:“不让望月家的儿子到货场去。”

“消息都传到我那边的草莓农协去了呢。”

“噢,是吗。”惠介呷了一口微苦的葡萄酒,皱起眉头。

“想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

“不,不想知道。”

瓦斯把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比萨塞进嘴里,舔了舔指尖,然后指着惠介说道:

“就因为你是个外行,却又想另搞一套跟大家不一样的做法。”

“老说我外行外行,谁一开始不是外行呢。无论做什么。”

惠介也知道:无论做什么,基础知识和经验是很重要的。但没必要连经营模式都和别人一模一样吧。相反,应该从一开始就找准适合自己的方向。就好比说,上美术学院时,素描是每个人都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但以后的发展方向到底是绘画、雕刻还是设计,从入学时就会确定下来。

大家都做同样事情的话,那自然是从事时间越长的人越厉害——这种为了维护既得利益的规则在世上到处横行。如果自己也做同样的事,那就会受缚于这条规则。

“我一开始也被别人指手画脚的,说什么‘高架栽培是邪门歪道’啦,‘新手种的东西凭什么能卖同样的价格’啦,‘别破坏了静冈草莓的名声’啦……难听得很呢。”

“反正我是个体经营,又没打算跟别人合作。”惠介利落地把花生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