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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菜今天好像去上钢琴课了。”

诚子姐下班时应该会顺便去接她。雅也那张常带微笑的脸开始紧张起来。

“钢琴课?在这边上钢琴课?这不太妙呀。”

惠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心想:这家伙好像还没充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嘛。

“我也觉得不太妙。”

你不知道,疼爱阳菜的外公还说要给她买架钢琴呢。

客厅一片紧张气氛,仿佛被裹在一层薄冰里似的。虽然是夏天,却令人感觉冷飕飕的。

不过,可能只有惠介自己一个人在紧张吧。而制造冷场的罪魁祸首——雅也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丈母娘沏的茶,优哉游哉地说道:“静冈的茶就是香啊,可能是因为您沏得好吧。”

“哪里哪里。”

惠介的母亲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捧着脸颊。

惠介心想:比起另一位女婿佐野,母亲可能更喜欢这个雅也吧。虽然她没有公开说过。在母亲心目中,佐野是个小气之人;而雅也为人大方,而且仪表堂堂。

确实,雅也的相貌还是比较端正的。虽然眼睛小,眼角稍向下耷拉,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但这种类型貌似挺有女人缘的。

惠介父亲的看法却截然相反。他觉得佐野是本地人,有共同语言;而雅也是“外人”,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且,现在居然还欺负到女儿头上来,所以这个女婿就更不受老丈人待见了(母亲则觉得两口子闹成这样双方都有责任)。

一个小时前,雅也走进客厅时,父亲就突然叫嚷起来。

惠介已经听惯父亲说话,知道他大概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你来干什么!”“我不让你见诚子!”“欺负我女儿的家伙不可原谅!”但雅也却似乎没听懂,就像平时碰到对方说难懂的方言时一样——他一边随口附和着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他慢慢地走到父亲的轮椅旁边,面带笑容地用双手握着父亲那只不能动的左手。

“岳父大人,久疏问候,对不起。看您身体挺好的,这比什么都强。”

之后,无论父亲说什么,雅也都只是微笑着点头。父亲生气地搓着手,喃喃自语道:“我去睡会儿。”就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岳父,您不嫌弃的话,我送根拐杖给您吧。是施华洛世奇牌的。”

在父亲眼里,雅也恐怕不仅仅是“外人”,而是“外星人”吧。

“哇,岳母您腌的咸菜还是这么好吃。”

“哪里哪里,那是别人给的。”

门口传来开门声。这声音比平时更加气势汹汹——诚子姐大概看见了那辆宝马停在外面吧。关门声更加粗暴——这次恐怕是因为看见雅也的那双尖头皮鞋摆放在门口。

雅也站起身来。惠介也直起腰板。

平时诚子姐一进门都会直接走进客厅,但今天却迟迟不见人影。

雅也像个外国人似的耸耸肩。母亲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先走进来的是阳菜。

“阳菜,爸爸好想你啊。”

雅也张开双臂走上前去。但阳菜却把装琴谱的书包紧紧地抱在胸前,后退了一步。

“你来干什么?”

——大概是妈妈教阳菜这么说的吧。她的双眼变得像玻璃球一样冰冷,红着脸继续说道:

“对这里,我没什么可说的。”

五个月没见,阳菜的头发长了许多,还扎起了马尾辫。雅也微笑了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阳菜的脸像木偶似的转了过去。

“阳菜,学得挺像的呀。不过,妈妈说的应该不是‘对这里’,而是‘对着你’吧?”

阳菜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向爸爸。

这时,走廊响起了咯噔咯噔的脚步声——仿佛是电影《怪兽哥斯拉》的主题曲。

脚步声在客厅门口戛然而止。雅也和阳菜父女俩正抱在一起。

“喂,你想干什么?”

诚子姐出场了。她刚才应该是派出阳菜作为侦察兵,然后自己躲进房间里竖起耳朵偷听吧。

“啊,诚子,好像胖了些?我没干什么呀,父女久别重逢嘛。”

雅也迟钝地笑着说道。诚子姐向他伸出一只手,并摊开手掌。

“东西带来了吧?快拿出来。”

“啊,什么东西?”

“离、婚、申、请、书。”

诚子姐应该是自己盖上章,然后把离婚申请书寄给了雅也吧。

“何必寄这些纸片过来呢。我们公司早就推行无纸化办公啦。”

“少说废话。”

“你不在还是不行呀,我连自己的正式印章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用你那枚廉价图章就行。”

一听到客厅吵吵嚷嚷的,父亲又从屋里走了出来。就连祖母也从房门后探出头来观望。自从父亲病倒之后,祖母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我不在有什么所谓,不是还有那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谁呀?没有的事啦。纯属误会。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客厅变成了战场。父亲也大声叫嚷起来,为女儿助战:

“欺负我女儿的家伙……”

“爸,你别说话!”

诚子瞪了父亲一眼。父亲沮丧地噘着嘴。

“阳菜,过来这边!”

阳菜吓得忘记了哭,紧紧地偎依在爸爸身上,似乎甘愿成为爸妈开战时的挡箭牌。

诚子姐气得头发倒竖。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连阳菜都要骗?你这个勾引女人的浑蛋!野种马!卑鄙无耻的黄糖!”

黄糖?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莫非是想说“唐·璜[2]”而说错了?诚子姐大概是考虑到女儿在场,担心影响不好,想说得含蓄一些,或是想在父母面前炫耀一下,故意用个古雅一点儿的词。结果却记反了,闹了笑话。

雅也并没激动,他不慌不忙地把阳菜轻轻拉开,扑通一声趴下,双手扶地,然后——

下跪磕头。

虽然在电视剧里经常见,但在现实中,自从小时候跟着父亲出去看议员候选人宣誓大会以来,惠介就再也没见过别人下跪磕头了。

“我这个卑鄙无耻的黄糖向你赔罪了。不过,这一点请相信我:我只有你一个女人,真的。请跟我回去吧。”

雅也抬起身来,又把阳菜抱到身边,随即补了一句:

“这也是为了阳菜着想。”

惠介心想:没想到雅也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无论是与生俱来的直觉(或者说傻气),还是钝感(或者说愚笨),都是我所不具备的能力。虽然我也算是个体经营者。

“啊,啊,欺负我女儿的……”

父亲又叫嚷起来。但话没说完,母亲就朝他背后捅了一胳膊肘,暗示说“让两口子单独谈吧”,把父亲和祖母赶回房间里去了。诚子不再说话,开始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