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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月在叠衣服。银河在旁边的地板上打开绘本,噘着嘴唇,一边咿咿呀呀地发出含义不明的声音,一边用蜡笔涂鸦。

画画是银河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可能是因为爸爸经常在家里做设计工作,所以受了影响吧。

银河先画了个粉红色的椭圆形,然后在正中间画两个黑圈圈,用红色笔在下面竖着画一根棍子——可能是在画人脸吧。接着,再画上一个长方形加四根棍子,就当是身体和手脚。银河似乎没有遗传到爸爸的艺术细胞,画得不太好。不过,在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还是要多给予夸奖的。据说采用合适的夸奖方式的话,就有可能拓展各种可能性。正把毛巾叠成四方形的美月停下手,对银河说道:

“画得真棒。你画的是谁呀?”

银河画的这张脸,头发是紫色的,像乱蓬蓬的裙带菜一样;嘴巴紧闭,显得凶巴巴的,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生气。——他画的大概是《妖怪手表》中的妖怪吧。

“是妈妈。”

噢,原来如此。

“那旁边这个呢?”

美月指着另外一个横着的椭圆形。

“这是银河。”

人脸只画了这两张。不知为什么旁边空白处还画了些鹿角甲虫。

“咦,你怎么没画爸爸呢?”

银河正在鹿角甲虫旁边画金龟子——这昆虫倒画得比人脸更细致。

“哎呀,我忘记了。”他停下蜡笔,像尿床时一样皱起眉头,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唉……”美月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把声音传到遥远的乡下去,让惠介听到银河刚才说的话。喂,惠介,你已经被孩子遗忘了哦,你的地位连金龟子都不如呢。

公公已经住院两个月了。进入五月以来,惠介仍然经常在东京和静冈之间往返。

而且,这能叫“往返”吗?——逗留时间的比例,分明是乡下占九,自己家里占一。按最近天数来算的话,可能达到九点五比零点五也说不定。这个月甚至连一次都没回来过。

三月时还可以接受,惠介每周末都回来。有时每周中间也会回来和客户谈工作(他说走高速公路比坐新干线便宜,所以还自己开小卡车回来)。

进入四月之后,回家的频率变成了十天一次。而且,有时候周六傍晚刚回来,周日下午就又出门了,惠介说是:“刚做完母株定植,我得去看着。”或是:“我得让黑丸花蜂学习飞行。”……总之,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好像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狂热分子在自说自话。

之前还每天打电话回来,后来渐渐变成了隔一天、隔两天……惠介三天没打电话过来时,美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打电话过去责问。

“喂,你那边打算做到什么时候为止?”

惠介连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之后,说道:

“做到这一季草莓结束为止。”

那语气就像把考砸了的试卷交给家长看一样。

咦,之前他好像是说做完什么母株定植就行?

“这一季草莓还有多久?”

“嗯……还有半个……不,还有一个月吧。”

其实上个月就已经过了草莓季节了。

超市的水果货架上开始出现西瓜和樱桃,颗粒渐小的草莓被排挤到了货架角落。

银河正在画一个新的椭圆形——嘴巴周围加了一点一点的胡茬儿,应该是在画“爸爸”吧。“爸爸”出现在绘画本的角落,长方形的身体还没有美月和银河的一半大。

说不定,银河具有画抽象画的天赋呢。这幅画正象征着现在的家里状况。干脆把这画寄给惠介看看。

最近,美月脑海里时不时闪过这样的词语:“家庭崩溃”。

还有“离婚”。

即便是在惠介的工作室经营困难的时期,美月也从没这样想过。

公公病倒住院以来,除了当天和惠介一起赶回去那次,美月只在三月下旬回去探望过,而且当天就返回东京了。比起惠介来,她的关心度显然不够。婆婆和那几位大姑子还不知在背地里怎么议论她呢。虽然不难想象,但美月却不愿意去想。

平时银河要上幼儿园,而美月自己在日用百货超市里打零工,经常周末也没得休息。美月不愿意回乡下,固然有这些理由,但还有别的原因——

心情问题。

感觉好像吃亏了。

惠介已经整天守在那边,难道自己还要经常往那边跑吗?

这种心情,就好像本来应该是AA制付账的,但现在却让自己夫妻俩多出。当然,这并不是钱的问题——现在家里损失的,也许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五一黄金周期间,美月还要加班,所以把银河暂时送回相距五个地铁站的娘家托管。她母亲惊讶地问:“惠介呢?”她还出言袒护道:“他既要忙工作,又要往乡下跑,忙得很。”

这确实是实话。最近,惠介的设计业务好像比谷底的时候稍有起色,开小卡车回来时,还把台式电脑、扫描仪、打印机等各种器材运回乡下去,说什么“工作嘛,只要想做的话,在哪儿都能做。”当初他在麻布区重金租下工作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他说的是:“对于自由职业设计师来说,工作场所很重要。在高级工作室办公,能给人留下好印象,提高自己的档次。”

所以,美月心里充斥着的不满和不安情绪就像气球一样渐渐膨胀,如果突然被针扎一下的话,就会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心想:既然惠介老是说些敷衍的借口、为所欲为,那我也任性一回吧。

前几天,美月以前担任手部模特儿的那家公司经理打来了电话。

“美月,你的手保养得还好吧?我辞职了,自己开了间事务所,你愿不愿意来?”

美月想去试一下。对方还说:“最近,在手部模特儿行业,对于三十多岁年龄层的需求比年轻女孩子更多。你想呀,广告对象大都定位为家庭主妇嘛。所以,如果是皮肤太过光滑润泽的话,反而会缺乏真实感。”

虽然美月自己不愿承认,但手部皮肤确实渐渐没那么“光滑润泽”了。她心想:就注册一下,也不用辞掉现在的工作。反正也是靠“手艺”吃饭嘛。只要管好自己,工作确实是“在哪儿都能做”。

“咻咻咻!”银河一边画画还一边在配音。那幅全家福肖像画已经变成了激烈的战场——鹿角甲虫的触角发射出光线,和口吐红色火焰的金龟子正打得不可开交。“咻咻咻,砰砰砰!”

“喂,银河,想不想去乡下的奶奶那里?”

“砰砰砰……奶奶?”正用黄色蜡笔添加光线的银河停下手来,一对眉毛紧挨在一起。

美月因为黄金周期间加班了,所以这个周末可以补休三天。银河不会一心二用,所以放下手中的蜡笔,认真考虑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