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许诺(第3/5页)

“还要等两年的样子,你才骑得上马。”

乔迪失望地喊道:“那时候我是大人了。”

“对,你是老头儿了。”贝利说。

“你说生下来的驹子是什么颜色?”

“这个,说不准。种马黑色,母马栗色。驹子可能是黑色或者栗色,也可能是灰的、花的,说不准。有时候黑颜色的母马会生下一匹白驹子来。”

“那我希望是黑的,而且是雄的。”

“如果生下雄马,我们得阉割。你父亲不会叫你去养一匹种马。”

“说不定他会同意我的,”乔迪说,“我可以训练他,叫他别使坏。”

贝利噘起嘴唇,本来在嘴角里的那根小草噘到中央来了。“种马你是信不得的,”他指责说,“他们老喜欢干架,惹麻烦。有时候他们不乐意了,就不干活。他们弄得母马心神不定,还欺侮阉割过的马。你父亲不会让你养种马的。”

纳莉走开了,一边啃着快晒干了的青草。乔迪从一支麦梗里取出麦粒来,抛到空中,于是一粒粒轻软、尖头的种子像飞镖似的飞了出去。“贝利,你说马是怎么生的,是不是跟母牛生小牛似的?”

“差不离。马比牛娇一点。有时候你得过去帮忙。还有的时候,要是出了问题,你得……”他不往下说了。

“得怎么,贝利?”

“得把驹子切碎了拿出来,否则母马就死了。”

“这回不会那样吧,会不会,贝利?”

“这回,不会。纳莉生过,生得不错。”

“我能在场吗,贝利?你准会叫我的吗?这是我的马驹。”

“我保证叫你。当然会叫你。”

“你告诉我马怎么生的。”

“好吧,你见过生小牛。生小马也差不离。母马哼哼叫,伸着身子。如果生得顺利,那么头和前腿先出来,前腿出来的时候踢一个洞,像小牛生出来的时候一样。这时马驹就开始呼吸了。有人在场好些,因为,万一脚的位置不正,驹子从胎胞里出不来,它就会憋死。”

乔迪拿一捆青草抽自己的腿。“那么,我们要在场的了,对不对?”

“啊,我们会去的,没问题。”

他们转身,慢慢走下山来,到牲口棚去。有一件事在乔迪心里憋得难受,非说不可,虽然他并不愿意说。“贝利,”他可怜巴巴地开了个头,“贝利,你不会叫马驹出问题吧,对吗?”

贝利知道他在想小红马加毕仑,想它是怎么长腺疫死的。贝利知道自己过去没有犯过差错,现在却有失误的时候。他想起这一点,对自己的把握就不像从前那么大了。“我不知道,”贝利粗暴地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但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万事通。”他失去了威望,心里难受。他自卑地说道:“我知道的事情,会尽力而为,但是我不能打包票。纳莉是一匹好马,从前生过很好的马驹。这次也应该如此。”他离开乔迪,走进牲口棚旁边的马具房,他的感情受到了伤害。

乔迪经常散步到房后的一排树丛那边去。一条生锈的铁管子里流出涓细的泉水,流进一只绿色的旧木桶里。水溢出来,渗进地面,那些地方总是长出一片青草。哪怕在夏天,山上晒得干黄干黄的,那一小片地方还是绿色的。水一年到头轻轻地流进桶里。这个去处已经成了乔迪的中心点。当他受到惩罚的时候,清凉的绿草和唱歌似的水声能给他慰藉。他不痛快的时候,一走到这一溜树丛的地方,那股难受劲儿就会消失。他往草地上一坐,听那潺潺的泉水声,那不愉快的一天在他心里留下的障碍就全都消除了。

另一方面,简易房边上那棵黑黝黝的柏树引起他的反感,这与水桶使他愉快恰好相反;因为,所有的猪或迟或早都得被拉到这棵树上宰杀。杀猪的时候,猪又叫又流血,虽然好玩,但是乔迪的心跳得厉害,非常难受。猪杀好之后,放到三脚架的大铁锅里烫洗,皮刮得白白净净的。这时,乔迪非得上水桶那边去,坐在草地上,叫心里平静下来。水桶和黑柏树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贝利生气走掉之后,乔迪朝家里走去。他边走边想纳莉,想小驹子。突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柏树底下,正好是那根吊猪的横木下面。他把自己干草似的头发从前额掠开,快快往前走。他好像感到在杀猪的地方想驹子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尤其是听了贝利那番话之后。为了抵消这件坏事的后果,他匆匆走过牧场的房子,穿过养鸡的院子、菜地,终于来到树丛跟前。

他坐在绿草地上,淙淙的流水在他的耳边颤动。下面是牧场的房子,他望着对面圆圆的山丘,山上长着谷子,一片黄色,很是富饶。他看得见纳莉在山坡上吃草。水桶这个地方像平常一样,消除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乔迪看到一匹长腿的黑马驹挨在纳莉的两侧要奶吃。接着,他看见自己在训练一匹大马驹套笼头。才过了一会儿,驹子长成一匹骏马,宽阔的胸膛,拱着高高的颈子,像海马的头颈似的,尾巴跟黑色火焰一样,卷卷的,发出嗖嗖的声音。人人都怕这匹马,唯独乔迪不怕。校园里,男孩们要求骑一骑,乔迪笑笑表示同意。但是他们刚上去,这个黑色的恶魔就一拱背,把他们摔了下来。好,就给它取这个名字:“黑魔鬼”!有一阵子,叮叮咚咚的流水、草地和阳光回来了,接着……

有天晚上,牧场里的人们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只听得一阵马蹄声。他们说:“这是乔迪,骑着‘黑魔鬼’呢。他又在帮警长干事了。”接着……

萨利纳斯牧人的比赛场上,金黄的尘土飞扬着。播音员宣布套索比赛开始。乔迪骑着黑马一来到起跑点,其他运动员都缩了回去,打一开头就放弃比赛,因为谁都明白乔迪和“黑魔鬼”套、摔、勒紧一头小牛,比两个人两匹马合着干还要快得多。乔迪不再是一个男孩子,“黑魔鬼”不再是一匹马了,他们两个合起来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英雄。接着……

总统写信来,请他们帮忙去抓华盛顿的一名强盗。乔迪调整姿势,舒舒服服地坐在草地上。涓细的泉水轻轻地流进长苔的桶里。

这一年过得很慢。乔迪一次又一次感到灰心,以为马驹是不会生的了。纳莉毫无变化,卡尔·蒂弗林还是叫她去拉小车;草进仓的时候,她套上草耙子,拉杰克逊滑车。

夏天过去了,接着是晴朗、温暖的秋天。于是,早晨狂风席卷路面,寒气袭人,毒橡树泛红。九月的一个早晨,乔迪吃完早饭,母亲叫他到厨房去。她正往一只桶里倒开水,桶里放的是干的麦麸,她把它们搅成热气腾腾的麦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