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许诺(第2/5页)

他没有见到卡尔·蒂弗林和贝利·勃克,但是从牲口棚那头铁容器的声音判断,贝利·勃克正开始给母牛挤奶。

别的马正往牧场上坡那一头边走边吃草,只有纳莉还挨在柱子边上紧张地擦自己的身子。乔迪慢慢地走近去,嘴里说:“好啊,姑娘,好啊,纳莉。”母马淘气似的把耳朵往后一竖,咧开嘴唇,露出黄色的牙齿。她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呆滞而后狂烈。乔迪爬到围栏顶上,吊着两只脚,充满爱意地瞧着母马。

他坐在那里,夜色渐渐合拢起来,蝙蝠和夜鹰扑动着翅膀飞来飞去。贝利·勃克朝房子的方向走去,手里提着满满一桶牛奶,他见到乔迪,停了下来。“要等好长时间,”他柔和地说道,“你会等得心烦的。”

“不会,我不会,贝利。要等多长时间?”

“差不多一年。”

“好,我不会心烦的。”

房子那边响起了刺耳的三角铁的声音。乔迪从围栏顶上爬下来,同贝利·勃克一起去吃晚饭。他还伸出手去,抓住牛奶桶的柄,帮贝利提回去。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点后,卡尔·蒂弗林用一张报纸包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把它别在乔迪工装裤胸口的兜里。贝利·勃克给母马纳莉套上笼头,把她牵出了牧场。

“小心,”他警告说,“拉这儿,别让她咬你。她会疯得跟什么似的。”

乔迪拉住皮套笼头,朝山冈上的牧场方向走去,纳莉跟在他后面,有时平稳,有时颠簸。沿途的牧草地上,野燕麦刚刚长出穗来。早晨的太阳照在乔迪的背上,暖融融的,真舒服。乔迪虽然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却不时情不自禁地并起双脚跳起来。羽毛发光的乌鸫鸟栖在围栏上,它们的肩是红色的,嘴里咔嗒咔嗒干叫着。草原上的百灵鸟唱起歌来像是淙淙的流水。躲在燕麦叶子堆里的野鸽子发出短促的、悲伤的声音。兔子坐在田地里晒太阳,只有两只叉状的耳朵露出来。

乔迪不停地爬了一个小时的山路以后,拐进一条小路,这条路更陡,通向山冈上的牧场。他望得见高出橡树的牲口棚红色的棚顶,听得见房子附近有一条狗正无精打采地叫着。

突然之间纳莉往后一跳,差一点儿挣脱了绳子。乔迪听到从牲口棚那边传来尖利的嘶叫声、树枝折裂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男人叫喊的声音。纳莉边后退边嘶叫。乔迪拽住牵笼头的绳子,她露着牙齿向他冲来。他撂下绳子,急忙躲开,钻进树丛去了。橡树那边又传来尖叫声,纳莉回答了一声。地上响起啪哒啪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种马出现了,拖着一条拽断了的缰绳冲下山来。他的眼睛发出狂热的光彩,僵硬、挺直的鼻孔红得跟火似的,光滑乌黑的皮毛闪闪发亮。种马跑得这么快,跑到纳莉跟前还止不了步。纳莉的耳朵往后一竖,身子一转,他走过时她用蹄子踢了他。种马转过身来,朝后一退。他用前蹄踢母马,她挨了这一下,正在摇晃不定的时候,他用牙齿咬她的脖子,把她咬出血来。

纳莉的情绪马上变了。她卖弄风情,娇柔起来。她用嘴唇去舔种马拱起来的背部。她从边上绕过去,用自己的肩膀去擦他的肩膀。乔迪半明半掩地躲在树丛里观望。他听到他身后有马蹄声,他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去,就有一只手抓起他的工装裤背带,把他提了起来。杰斯·泰勒把他提到马上,叫他坐在他背后。

“你会给踩死的,”他说,“森淘格有时候坏透了。他拽断了缰绳,冲出门来。”

乔迪安静地坐着,但不一会儿他叫道:“他会伤害她的,会咬死她的。把他赶走!”

杰斯笑了起来。“她没事。你不如下马,进屋里去待一会儿。去吃一块馅饼。”

但是乔迪摇摇头。“她是我的。驹子将来归我。我要把驹子养大。”

杰斯点点头。“好,这是一件好事。卡尔有时候想得不错。”

过了一会儿,危险过去了。杰斯把乔迪提下马,然后抓住种马那条断了的缰绳。他在前面牵着种马走,乔迪跟在后面,牵着纳莉。

乔迪解开别针,交了五元钱,又吃了两块馅饼,之后才走回家去。纳莉驯顺地跟着他。她这么听话,乔迪就踩在一根树桩上,骑了上去,回家的一大半路他是骑着马的。

他父亲出了五元钱,乔迪却是忙了整整一个春末和一个夏天。割草的时候他使耙。马拉杰克逊滑车,他使唤马;打包机来了,他赶着马转圈压包。另外,卡尔·蒂弗林教他挤牛奶,把一头母牛交给他照管,他早晚就又多了一件家务事。

栗色母马纳莉很快地扬扬得意起来。当她在泛黄的山坡上遛腿或者干轻活的时候,她卷着嘴唇,老在傻笑。她的动作慢慢悠悠,安稳庄重,活像个皇后。把她套上车,她拉得四平八稳,无动于衷。乔迪天天跑去看她。他擦亮了眼睛仔细观察,可是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

一天下午,贝利·勃克把捣粪的多头叉靠在牲口棚的墙上。他松开皮带,把衬衣的下摆塞进裤子里去,再把皮带系紧。他从帽檐上拿下一根小草,放进嘴角。乔迪正帮那条尽忠的大狗“双树杂种”挖地鼠,见贝利从牲口棚里踱步出来就直起身子来。

贝利建议:“我们上去看看纳莉。”

乔迪马上跟着走。“杂种”回过头来瞧瞧他们,接着拼命地挖着,咆哮着,发出短促的尖叫声,说明地鼠快抓到了。它再回过头来看看乔迪和贝利,见他们两个都不感兴趣,只好怏怏地从洞里爬出来,跟着他们上山了。

野生的燕麦开始熟了。每棵燕麦都脑袋朝下,挂着一串沉甸甸的麦粒。草很干,乔迪和贝利从草里穿过去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们走到半山上,只见纳莉和那只阉割过的铁灰马彼得正在咬燕麦头上的麦粒。他们走近的时候,纳莉看了看他们,耳朵往后一竖,倔强地上下晃动着脑袋。贝利走到她身前,把手放在她的鬃毛下面,拍拍她的脖子,一直到她的耳朵耸回前面来,轻轻地啃着他的衬衣。

乔迪问道:“你说她真的要生小驹子吗?”

贝利用大拇指和食指翻开母马的眼睛。他摸摸她的下嘴唇,拨弄拨弄她坚韧的、黑色的奶头。“我看是要生的。”他说道。

“嗯,她一点变化都没有。已经三个月了。”

贝利用指节擦擦母马平直的前额,她高兴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说你会等得不耐烦的。再等五个月你才能看到一点眉目,至少要等八个月她才会生驹子,那大约要到明年一月份了。”

乔迪长叹了一口气。“要等好长时间呵,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