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许诺(第4/5页)

“有事吗,妈妈?”乔迪问道。

“你看我怎么和的。从今天起,每隔一个早晨得由你来和了。”

“好,这是什么?”

“你看,这是给纳莉吃的热饲料。她吃了会身体好。”

乔迪用一个骨节擦擦前额,小心地问道:“她没事吧?”

蒂弗林太太放下水壶,用一把木桨搅和饲料。“当然没事,不过从现在起你更得照顾她了。你把早点拿去给她吃。”

乔迪一把拎起木桶,跑了出去。他跑过简易房,跑过牲口棚,沉重的木桶砰砰地撞在他的膝盖上。他发现纳莉正在玩水,搅起水里的波纹,又把头伸到水里去,使水溢在地上。

乔迪爬过栅栏,把那桶热气腾腾的饲料放在她身边,然后靠后一点观察她。她变了:肚子隆起,走动的时候脚步放得轻轻的。她把鼻子伸进桶里去,狼吞虎咽地吃热饲料。吃完之后,她用鼻子将桶在地上挪动一下,轻轻地走到乔迪身边,将面颊往他身上蹭。

贝利·勃克从马具房走到他们这边来。“说快真快,是不是?”

“肚子突然一下子大的吗?”

“啊,不,这是因为你有一阵子没去注意她。”他把她的头转过来,叫她朝着乔迪。“她也会好好生的。你瞧她的眼睛多好!有些母马脾气会变坏,可是好的时候,她们对什么都亲。”纳莉把头伸在贝利胳膊下面,在他的胳膊和腰部中间上下蹭她的脖子。“你现在得好好侍候了。”贝利说。

“还要等多久?”乔迪气急地问道。

贝利用手指低声计算着。“大约三个月,”他大声说,“没法说得准确。有时候整整十一个月,但可能提前两个礼拜,或者推迟一个月,都没什么要紧。”

乔迪两眼紧紧地瞅着地上。“贝利,”他紧张地开口道,“贝利,快生的时候你叫我,行不行?你让我在旁边看着,好不好?”

贝利用门牙咬咬纳莉的耳朵尖。“卡尔说让你从头开始。这是唯一的学习方法。谁都没法教你。就像我家老头子叫我放鞍毯一样。他是政府雇用的装运行李的工人,当时我跟你一般大小,帮他干点活。有一天我在鞍毯上留下了一道皱褶,害得马长了鞍疮。老头当时一句也没说我,但是,第二天早晨,他让我驮了四十磅的东西。我只好牵着马,驮着那袋东西,在太阳底下翻越了整整一座山。真快把我累死了。不过从此以后我没有在毯子上再留过皱褶,也不可能再留。打那以后,我从来没有在马背上铺毯子而在自己背上驮过行李。”

乔迪伸出手去,抓住纳莉的鬃毛。“你会教我什么事该怎么办,是不是?我看关于马的事,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贝利笑了起来。“你看,我自己一半是马,”他说,“我妈生了我就死了,我爸是政府派在山里运装行李的,大多数时候没有奶牛,他多半只给我吃马奶。”他认真地往下说,“这个,马知道。你知道吗,纳莉?”

母马转过头来,正眼看了他一会儿。实际上从来没有一匹马这样看过人。贝利现在扬扬得意,信心十足。他吹嘘起来:“我包你得一匹好驹子。打一开头我就把你教对。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包你这匹马将来是全县最棒的马。”

乔迪听了这番话也觉得暖洋洋的,得意起来。他得意极了,回到屋子又弯腿又摇晃着肩膀,像骑马的样子。他低声说道:“停,你‘黑魔鬼’,你停!站稳了,脚着地。”

冬天来得特别快,先是小风小雨,接着大雨不止。山丘改变了浅黄的颜色,让雨水淋成黑色的了。冬天的泉水乱糟糟、闹哄哄地流下山谷。蘑菇和香蕈一下子长了起来。圣诞节还没有到,青草就开始长出来了。

但是,今年的圣诞节对于乔迪来说不是最要紧的日子。一月份中某个无法断定的日子,才是好几个月得围着它转的轴心。下雨以后,他把纳莉牵到舍栏里面,每天早上喂她热饲料,梳刷她的毛皮。

母马的肚子大得叫乔迪害怕。“她会爆破肚子的。”他对贝利说。

贝利用他那只健壮厚实的手抚摸纳莉腹部。“你摸这儿,”他轻轻地说,“你摸得出它在动。我看要是生下两匹驹子,你才稀奇呢。”

“你看不会吧?”乔迪叫道,“不会是双胞胎吧,你说呢,贝利?”

“不,我看不会,不过有时候会生下两匹来。”

一月份头两个星期,雨下个不停。乔迪不上学的时候,大都在舍栏里伺候纳莉。他一天总有二十次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摸摸驹子在不在动。纳莉对他越来越亲切,越来越友好。她往他身上擦鼻子。他走进牲口棚,她就发出低微和缓的嘶声。

有一天,卡尔·蒂弗林同乔迪一起到牲口棚。他赞赏地看着母马整洁、栗色的皮毛,摸摸她肋骨和肩上坚实的肌肉。“你干得不错。”他对乔迪说。这是他能给人的最高的赞扬。乔迪后来一连几个小时都高兴得不得了。

一月十五日到了,马驹还没有生下来。到了二十日,乔迪心里觉得很害怕。“不要紧吧?”他问贝利。

“啊,当然不要紧。”

他又问:“你肯定不要紧?”

贝利拍拍母马的脖子。她不安地晃着脑袋。“乔迪,我跟你说过,生的时间说不准。你就得等着。”

月底到了,还没有生,乔迪急死了。纳莉的肚子这么大,出气很重,两只耳朵往上竖,挤在一起,像是头疼似的。乔迪睡不好觉,梦境混乱。

二月二日晚上,他哭醒了。他母亲唤他:“乔迪,你做梦啦。醒一醒再睡。”

可是乔迪心里恐惧而又失望。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等他母亲回去睡觉,然后他披上衣服,赤着脚溜了出来。

外头一片漆黑,下着雾似的小雨。柏树和简易房依稀可辨,接着又堕回雾里去。他打开牲口棚的门,门“吱”的一声,白天是从来没有这种声音的。乔迪走到架子边上,找了一盏灯和一锡盒火柴,点亮灯芯。他走过稻草铺地的长长的通道,来到纳莉的舍栏。她正站在那里,整个身子两边晃动。乔迪叫她:“好啊,纳莉,好——啊,纳莉。”但是她依旧晃动,也不朝周围看。他走进栏里,摸摸她的肩膀。他的手一碰,她就哆嗦起来。舍栏顶棚上传来贝利·勃克的声音。

“乔迪,你在干吗?”

乔迪吓得往后退,可怜巴巴地望着贝利躺着的那个草窝。“她没事吧,你说呢?”

“当然啰,我说没事。”

“你不会让她出什么事的,贝利,你担保不出事?”

贝利朝下吼道:“我跟你说过,我会叫你,就一定会叫你。你现在回去睡觉,不用操心那匹马。你不操心,她就已经够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