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6页)

于是,我走进那貌似居中的房间,伸出两只手,摸黑踱步到窗前。我朝窗外一瞧,差点被吓了个半死。右边房间里竟然亮着灯!浑浊的灯光映着迷蒙的夜色,照亮了旁边的一棵树,照亮了深绿的树叶。我虚弱地倚在墙上,注视了片刻,然后开始往后退,蹑手蹑脚,不敢弄出半点响动,而眼睛却始终盯着黯淡的树叶。很快,我就退到了墙边,站在距离门口不到一码的地方,树上的微光仍然清晰可见。然后,几乎是一跃而起,我冲到走廊上,闯进了隔壁房间。这一跃半秒钟都不到,可当我冲进房间,发现里面居然没有灯,也没有人,只有一室的积尘。我吓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心扑通扑通地跳,光秃的木地板仿佛还在脚下嗡嗡作响。我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昏黄的灯光依然映在夜色里,照着同样的树叶,但光线却是从我刚离开的那间房里出来的。这时,我感到附近肯定有什么怪异而邪恶的东西,就在三码的范围内,它在用灯光捉弄我,想让我上钩,更可怕的东西还在后头。

我不敢再想下去,于是像关箱子、合上书那样,啪嗒一声停止了思考。我突然心生一计,一个很难实现的想法,几乎非人力所及,但又别无他法。说来倒也简单,就是马上离开这房间,下楼,出大门,走上硬邦邦的石子路,走到底,骑上那还在等我的自行车。其实,她就拴在门口,但此刻却像远在千里之外,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确定我会受到鬼祟的攻击,不会活着走出大门,所以便垂下手,放在腰间,捏紧拳头,两眼盯着脚面,生怕看见暗中出现的怪物。我不紧不慢地出了房间,穿过漆黑的过道,顺利地走到楼梯口,走到大厅,走出房子,很快就踏上了石子路。此刻,我感觉很惊讶,也很安心。我来到大门口,走到门外。她还停在原处,端然地靠在石门墩上。我伸手一摸,发现绳子还是松的,和来的时候一样。我用双手饥渴地抚摩她,知道她和我还是一条心,也想平平安安地回家。我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房子。还是那窗口,灯依然亮着,一切平静而祥和,就好像屋里有人正满足地躺在床上看书。假如我能控制内心的恐惧或理性,我会离开这邪恶的老宅,头也不回,然后骑上车,回到我那久别而温暖的家,只要拐四个弯就能到的家。可是,我心里仍在纠结着什么,眼睛也不听使唤,还在盯着那窗口。也许我该乖乖回家,别再打听黑匣子的下落,因为这老宅里似有不祥之物。我站在暗影里,两手紧握车把,困惑,忧虑,不知如何是好。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因为左腿容易疲劳,我正要换腿休息,这时,我发现脚边有块挺大的石头。于是我弯腰捡起石头。这石头有车灯那么大,圆形、光滑,很是凑手。我想把它扔向那亮灯的窗口,激怒藏在屋里的人。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反正我有车,可以迅速逃离。我知道,这石头要是不扔出去,我绝不会安心;那神秘之光要是继续神秘,我就不可能释怀。

我撇下自行车,走回到门前的甬道上,右手挥动着大石头。我驻足在窗下,仰望楼上的光束,就见一只很大的昆虫飞进飞出。我感到四肢越来越无力,因为恐惧,全身变得很虚弱。我瞥了一眼近处的门廊,以为有什么可怕的幽灵正暗中窥视我。可是,那里除了黑森森的暗影,再也没有别的。我伸直手臂,来回挥舞着石头,然后奋力抛了出去。咣当一声巨响,窗玻璃碎了。石头落到屋里,在木地板上滚动着,发出沉闷的声音。与此同时,碎玻璃稀里哗啦全撒在了脚边的石子路上。我毫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一直跑到自行车旁边。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或许,也就四五秒钟的时间,可感觉却像长达数年。窗玻璃的上半部分全空了,窗边只剩下犬牙交错的残屑。也正因为砸出了一个窟窿,室内的灯光似乎变亮了。这时,屋里忽然蹿出个黑影,挡住了左侧的所有光线。那黑影并不完整,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敢肯定它块头很大,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凝视着黑夜,想知道是谁扔的石头。然后,它就消失了。我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内心生出了更深的恐惧。我很肯定还有事要发生,所以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暴露了我和我的车。

果然,预料中的事很快就发生了。我还在盯着窗口看,这时,背后传来了轻柔的声音。我没有回头,但很快就知道这是人的脚步声。这人长得很敦实,为了不惊动我,他正踩着路边的草地走来。我心想自己躲在门口的暗处,他经过也不会发觉,于是便尽量保持不动,比之前更甚。过了片刻,离我不到六码的路面上,突然响起了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那声音在我身后,越来越近,然后忽地停了下来。不开玩笑地说,我的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我身后的每个部分——脖子、耳朵、背脊、脑勺——全都缩成了一团,如临大敌,等待着猛烈的攻击。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开口说起话来。

“多美的夜色啊!”

我十分惊讶,猛然转过身。只见面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警察,几乎挡住了全部的黑夜。我之所以说他看着像警察,是因为他膀大腰圆;不过,我也隐约看见他制服上的纽扣直直地垂下来,垂在我眼前,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胸线。他的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除了警察的威严,除了强健、宽阔的背部,除了他的霸气和不争的事实,其余什么都看不清。他是如此强大的存在,我不但畏惧他,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怯怯地打量他,连手都快握不住车把了。我正想好歹敷衍他一下,这时他又说话了。尽管没有露脸,但他的话却是亲切而深沉的。

“跟我来,我有话要私下跟你说。”他说,“你这车没有灯,光这条我就可以处罚你。”

话音未落,他就像战舰一般缓缓走开了。夜色中,他摇摆着硕大、沉重的身躯,原路返回。而我竟也乖乖跟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开始往回走。就在快要走过房舍的时候,只见他倏地一下,忽然转身钻进了树篱,然后拨开树丛,穿过森然的树林,把我带到一个神秘而僻静的所在。那地方紧挨着老宅的山墙,树枝和高大的植被填满了黑暗的每个角落,同时也把我们团团围住,让人不禁想起普拉克警长领头的那次地下天堂之旅。跟在这个人后面,我已不再好奇,甚至停止了思考。黑暗中,我只顾盯着他晃动的背影,尽量不要落后。他什么也没说,只从鼻孔里发出粗重的喘息,还有靴子踩踏草地的沙沙声,轻柔,有节奏,就像挥舞镰刀割下一排排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