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退化人

我跟罗利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里,顺手把连通两个房间的门关上了。他说:

“啧!啧!啧!我还只当赫尔曼太太是绝对不会……”

“那自然啦,”我埋怨起他来,“她是你介绍来的嘛。这人的情况怎么样?”

“她男人叫托德·赫尔曼,就是那个管停车场的。她在嫁给托德以前原是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护士。我还一直当她是很靠得住的。”

“她在巴列霍有个侄子?”

“嗯,该有吧。在马尔岛上工作的那个叫舒尔兹的小伙子八成儿就是。依你看她是怎么会卷进……”

“卷进或许还不见得吧,要不,她说去取信纸会没把信纸拿到手吗?你派个人守在这儿,别让人进来,等我们去向旧金山借一位炸弹专家来检查过了再说。”

治安助理从走廊上唤进一个人来,我们就把他留在房间里摆摆样子。我们来到了大堂,见米基·莱恩汉正在大堂里。

“芬克的脑壳儿破裂了。跟那个报废了的一起送县医院了。”

“菲茨斯蒂芬死了?”我问。

“还没呢,据那个医生看,只要送去的医院有合适的设备,还是可以把他救过来的。天才晓得救了过来还有什么用——你看看他都成什么样子了!不过这班穿白大褂的呀,愈是这样的破烂他们就愈是喜欢。”

“阿罗妮亚·霍尔东是不是跟芬克一起放出来了?”我问。

“出来了。有阿尔·梅森盯着她呢。”

“给‘老头子’挂个电话,问问阿尔有没有来报告过她的什么情况。把这儿的情况也给‘老头子’汇报一下,顺便问一下安德鲁斯是不是已经找到。”

“安德鲁斯?”米基去打电话了,罗利就问我说,“他怎么啦?”

“据我所知并没有什么,只是我们想把科林森太太已经获救的消息告诉他,却一直找不到他。自打昨天上午以后他就没有去过自己的办事处,谁也不肯站出来说知道他在哪儿。”

“啧,啧,啧。要找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这姑娘我可不想照管她一辈子,”我说,“姑娘的事都是由他掌管的,姑娘也应该由他负责照看,我想把姑娘移交给他。”

罗利像是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外边,逢人便问,凡是我们能想到的问题全都问到了。问来问去还是得不到一点线索,只是经过反复琢磨已经可以放心的一条又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那就是:炸弹决不是从窗子扔进去的。在炸弹爆炸前一瞬间和爆炸当时能看到旅馆这半边的,我们总共找到了六个人,六个人都没有见到半点可以勉强认为也许跟投弹有关的可疑迹象。

米基打完电话回来,带来消息说:阿罗妮亚·霍尔东从市拘留所里被放出来以后,就去了圣马特奥一家姓杰弗里的人家,一直待在那儿。第二个消息是,迪克·福利寻找安德鲁斯的行踪已有了眉目,很有可能在索萨利多把他找到。

地方检察官弗农和治安官菲尼从县城赶来了,背后还紧紧簇拥着一大群记者和摄影师。他们的侦查活动还是像模像样做了不少的,可惜并没有一点收获,他们的唯一所得就是由此而上了旧金山和洛杉矶各大报纸的头版——反正这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我叫旅馆给嘉波莉·科林森换了一个房间,派米基·莱恩汉守在隔壁一间,连接两个房间的门并不锁上。嘉波莉现在算是开口说话了,对弗农,对菲尼,对罗利,对我,都说了。她说的却帮不了我们多大的忙。她说,她当时是睡着了,是一声巨响,再加床的一阵猛烈震动,把她给闹醒的,后来我就进来了。别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傍晚时分,旧金山警察局的炸弹专家麦克拉肯到了。把扫集拢来的各种各样碎片一一查看以后,他告诉了我们一个初步的结论,说炸弹不大,是铝制的,炸药用的是低级硝化甘油,是用简陋的摩擦装置引爆的。

“看这活计是业余水平,还是专业水平?”我问。

麦克拉肯吐掉了几根散出的烟丝——他抽香烟也是喜欢用牙咬的——然后才说:

“依我看,制作那玩意儿的人是个懂行的,可是限于材料,只能弄得到什么就拿来凑合着用了。等我把这堆破烂拿到实验室里去仔细研究过以后,我再把详情告诉你们。”

“上面没有装定时器?”我问。

“没有装定时器的迹象。”

乔治医生从县城里回来,带来消息说:菲茨斯蒂芬虽已只剩了这么支离破碎的一堆,人倒是还活着。这位医生开心得满面红光。我问他芬克怎么样,嘉波莉的情况又怎么样,那都是拉直了嗓门冲他直嚷嚷,才算叫他听进耳去的。他于是告诉我:芬克并没有生命危险,姑娘的感冒也已经好多了,明天要是想下床的话就尽可以下床了。我又问他姑娘的精神症状是不是有所改善,可是他急着要回菲茨斯蒂芬那儿去,别的已经什么都无心顾及了。

“嗯嗯,对,是这样,”他一边含糊应付,一边就侧转身子绕过了我朝汽车里一钻。“反正就是保持安静,注意休息,解除焦虑这三条,”撂下这句话来,人就一溜烟跑了。

那天的晚饭,我是跟弗农、菲尼一同在旅馆的餐室里吃的。他们以为这爆炸案的情况我还有些什么瞒着他们,所以就一直像盘问证人似的把我问个没完,整整问了一顿饭的时间,尽管他们谁也没有直截了当指责我说我打了埋伏。

吃完晚饭以后,我就上楼到新换的房间里。米基正手脚一摊,躺在床上看报呢。

“去吃点东西吧,”我说,“咱们的宝贝怎么样了?”

“起来了。你看她会怎么样呢——一副牌只剩五十张了,还能怎么样呢?”

“怎么?”我问道,“她干什么来着了?”

“没干什么。我不过是这么瞎想想罢了。”

“你是因为肚子饿了才这么瞎想的。还不快吃饭去。”

“好嘞,大侦探先生,”他说着就出去了。

隔壁房里悄无声息。我隔门听了听,然后才轻轻敲了敲门。是赫尔曼太太的嗓音说了声:“进来。”

只见赫尔曼太太坐在床前,绣花箍上绷了一方嫩黄色的布,在那儿绣几只大红大绿的蝴蝶。嘉波莉·科林森坐在房间那头的一张摇椅里,对着膝头上的双手皱起了眉头,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扣得好紧,连指关节都扣得发白了,指头尖都扣得肿胀了。身上还是被绑架时穿的那套花呢衣服。皱还是很皱的,不过沾上的泥巴已经刷得一干二净。我进去的时候她也没抬头瞧我。那护士可是抬起头来对我一瞧,满面的雀斑都挤到了一块儿,作出了一个不自在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