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着日本漆的匣子案(第3/6页)

“那么,她对爵士的这些影响还存在吗?”

“这就是奇迹所在了。我们的女主人三年以前去世了,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害怕约翰爵士又重新走回到他原来的老路上去。女主人在去世前对这种情况比我们更担心,她至死都抱着这样的想法,甚至把这种想法变成一种十分恐怖的情形,她认为她对自己的丈夫而言就是一位上天派来守护他的天使,而她活着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守护他。对了,顺便问一句,你在爵士的书房里看到一只刷着黑色日本漆的匣子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

“我估摸着那只匣子里放的都是她给自己丈夫写的信。我多次看到过,每每爵士要离开庄园的时候,他就显得十分焦虑,哪怕只是离开庄园一个晚上,他也总是随身携带着那只刷了黑色日本漆的匣子。好了,好了,克勒默尔,或许我今天跟你说得的确有些多了,我本不应该这样做,但是,其实我是指望你能给我说一些你知道的新鲜事儿的。”

我能看得出来,众人对于这位受人尊敬甚至敬畏的人其实是充满好奇心,而对于我来说,按照他们的理解方式,我不过是一个新来的人,而我却意外地成为头一个进入主人书房的人,而此前这间书房是他们作为下人根本没有涉足过的地方,这不免激起了众人的些许愤懑。但是,这个事实也提醒了我,我不应该信口开河,而应当守口如瓶,今天发生的一切,说明我的东家是充分尊重我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自觉保守东家的一些秘密,至少,应该与我的东家保持一致。

现在,对我而言,我的东家,这位整天沉默寡言的尊贵人物,在我心目中成了一位非常神秘的人物,我对他的兴趣也变得越来越大。我开始理解他双眼中充满神秘的目光,对他那经历岁月沧桑、满布皱纹的容颜有了一种新的理解。他是一个不停地与敌人作战和搏斗着的战士啊,这场战斗无休无止,或者说,至死方休,这场战斗让他整个人一天从早到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个可怕的对手总是想把他放翻在地,结果了他的性命——他的对手想要达到这样一个目的,不光是要把他的肉体和灵魂一同摧毁,同时还要再次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他,将其控制为自己爪下的猎物反复玩味、戏弄、折磨。当我目睹着我的东家神情忧郁地弓着背从走廊里走过,或者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觉得,这种隐形的危险似乎时时都有可能变成具体的危机,将他攫住,同时,我似乎也能感觉到,我几乎就要看见这个令人厌恶的危险魔鬼和敌人了,它们化身为东家朋友的样子,其实自己却悄悄地躲藏在阴影之中,就像一只已经吓破了胆的猛兽,蜷伏在它的主人身旁,但却伺机行动,就等着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一下子跳出来咬断主人的脖子。那个已经去世了的女人,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了出来,就是要为自己的丈夫抵挡这种危险,在我的想象天地中,她也化身为一道光影,但她的化身显得很美丽,总是陪伴在她心爱的男人身边,用胳膊托举起他的胳膊,在他心神动摇之际及时地拉他一把,以免他重蹈覆辙,掉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对东家的这种同情竟然被他神秘地感知到,他甚至对我表示出的同情回报以黯然神伤来,于是他用自己的沉默向我表达感激之情。他甚至邀请我下午一同散步,当然,在这种场合下,我们之间谁也没有言明此刻正在发生什么,这其实是我的东家一种自信的标志,本来也无须说什么或者表达什么。同时,我的东家还开始邀请我为他的图书馆藏书进行编目的工作(他的藏书可以说是全英格兰最好的私人藏书室了),于是,到了晚上,我就和我的东家在图书室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如果他在外面没有应酬,他就那么待在图书室里,抱着一本书坐在书桌前阅读,而我则坐在室内一角靠近窗户的地方,在他众多的藏书中忙碌着编写图书目录。除了这种由于编目工作而形成的密切关系之外,我也没有提出私自来到这儿的要求。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儿,我的感情突然发生了激变。就是发生的这件事儿彻底地将我对东家的那份同情击得粉碎,我开始厌恶我的雇主了,因为,这件事儿让我意识到,我的雇主仍然保持着他过去一直有的那种不良习惯,而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无辜和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只能给他的外表涂抹上一层伪善的面纱。下面我要讲的就是接下来发生的那件事儿。

有一天晚上,维塞顿女士去庄园临近的一个叫百老汇的村庄参加一个慈善晚宴,而我答应做她的保镖,陪着她一路走回庄园。回庄园的那条小路蜿蜒曲折,一直通到庄园府邸东部塔楼的下面,我们一路走着,我注意到自己非常熟悉的那间圆形屋子的窗户里面亮着灯。当时是夏天的夜晚,那扇窗户就比我们两个人的头顶高出一点儿,窗户大开着。我们那时恰好也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事情,当时我们就站在离塔楼不远处的草坪上,我们正说着,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于是,我们两个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种声音——毫无疑问,无可置疑,那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声音。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在那种静静的夜晚我们才能听见的程度,但是,由于当晚就很安静,所以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那的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急切,好像还有些气喘吁吁,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接下来就沉默了——是一种充满了哀怨,上气不接下气,带有祈求语气的声音。在那一刻,维塞顿女士和我面面相觑,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然后我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不约而同地向着庄园府邸的大门走去。

“那声音是从窗户里传出来的。”我说道。

“我们不能偷听人家的谈话内容,”她回答道。“我们都应该把听到别人谈话的事儿彻底忘掉才对。”

我感觉她的反应方式有些异样,似乎对这件事儿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于是在我的脑海里,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这么说你以前听到过这声音。”我提高嗓门问道。

“我没法不听见。我自己住的屋就在塔楼的同一个位置,楼层高些罢了。里面经常传出声音来。”

“那么那个女人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的意见是,我们最好不要讨论这件事儿了。”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很大,这足以表明她是怎么想的了,很显然她的确不愿意再讨论这事儿了。但是,今晚听到的声音也已经说明了我们的雇主与他平日标榜的大不相同,看来他一直都过着一种双重生活,他的行迹十分可疑,说话的那个女人会是谁呢,为什么那个神秘的女人会在古老的塔楼里陪伴着他呢?我曾经观察过那间屋子,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一间孤零零的,显得十分凄凉和孤寂的屋子。很显然,那个女人绝不会住在那儿。那么,这种情况下,那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反正她肯定不会是庄园里的人,这我敢肯定。庄园里所有的女人全都生活在斯蒂文斯夫人那双随时保持高度警惕的双眼监视之下。她一定是庄园里的神秘来访者。会是谁呢?她又是怎么躲开众人的目光进入到庄园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