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第3/4页)

维克多被确诊肝附近长有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肿瘤。

维克多研究了所有可能的治疗手段。因为担心健康影响他的成功,所以在治病这个问题上他完全不吝惜金钱。他乘飞机去看专家,雇用了各种各样的健康顾问。尽管如此,一年过去了,治疗效果却不怎么样。这天早上他和格蕾丝去见了一位最顶级的专家。格蕾丝想要问那个专家一个问题,却哽咽了。

“格蕾丝想要问的是……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乐观一点的估计,是几个月,”医生回答。

死亡离他越来越近。

但死亡最终还是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找到了他。

20

第一个传来的声音说:“再多一点时间”。

“是谁?”多尔叫着问。

老人离开后,他一直企图逃离洞穴。他搜寻可能的出口,不断敲打由喀斯特熔岩构成的四壁。他还试图跳到那个泪水池里,但一股气流阻挡着他掉进去,好像有无数人在下面向上吹气。

现在,池里传来一个声音。

“再长一点,”那个声音说。

他看到池面上有一缕小小的白烟升起,水面上泛起蓝绿色的光芒。

“你出来!”

没有任何动静。

“回答我!”

然后,突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只是一个简单的词组。很软,很轻,几乎听不清楚,好像是从洞外飘进来的祈祷声。

“再长一点。”

“长什么呢?”多尔有些不明白。他蹲下来,注视着荧荧发光的水潭,感到绝望。陷入了孤独的他开始寻求和他人交流。

终于,第二个声音,一个女性的声音,出现了。那个声音说,“长一点。”

第三个声音是一个小男孩的,他说的是同样的话。第四个声音——声音和声音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提到了太阳。第五个提到了月亮。第六个声音是低低的耳语,不停地重复着“多一点,多一点,”第七个声音说的是“再多一天,”第八个声音则在恳求:“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多尔揉着他的胡子,他的胡子已经长得又长又乱了,头发也是如此。尽管被独自囚禁,他的身体状况却似乎没有问题:他不需要吃东西,也不需要睡觉。他可以自由地在洞穴里走动,或者触摸通过岩石壁上的缝隙慢慢渗进来的水。

但是他无法逃离那个发光的水潭中发出的声音——索取,不停地索取,再多点白天、夜晚、太阳、月亮,再多点小时、月、年。就算用手把耳朵捂起来,他还是一样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些声音。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多尔开始了他的刑期——

也就是听世界上每一颗心灵所发出的,和他首先发现的那个东西有关的愿望,那个让人类的简单生存不复存在,那个让人掉入万劫不复的欲望深渊的东西。

时间。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他,都觉得这样东西不够用。

21

萨拉看到伊森发给她的短信。

她的心一沉。

“能改下周见吗?今晚还有其他事。收容所见,OK?”

她的膝盖发软,像断了线的牵线木偶。她的内心在尖叫,“不!不能下个星期。现在就见面!答应好了的!我都化好了妆!”

她希望能让他改主意。但是,她必须回他短信,如果她迟迟没有反应,他可能会察觉出她生气了。

她没说不,而是说:“没问题。”

她还加了一句:“收容所见。”

结尾还写到:“玩得开心。”

她按下发送键,并注意到此时是八点二十二分。

她靠在路边一根交通信号杆上,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错,他临时改变主意不是因为她太古怪了,或是她太胖了,也不是因为她太啰嗦,这些都不是原因。他只是临时有事情。这种情况常常发生,不是吗?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思索着。这个夜晚成了一个空洞。她不能现在就回家。至少在妈妈睡着前不能回家。她无法向她解释为什么她穿着高跟鞋,盛装打扮,出去了五分钟就回家了。

她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给自己买了一杯巧克力玛奇朵咖啡,一个肉桂卷。她坐在黑暗中。

“八点二十二分?算了吧!”她对自己说。

内心深处,她已经开始盼着下周的到来了。

22

维克多总能看到问题所在,找出漏洞,解决问题。

公司业绩下降,市场放开,股市波动。所有这些问题后面都隐藏着关键所在。只是别人没有看到。

对于死亡,他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首先,他用传统的手段去和癌症抗争——手术,放疗,以及导致他身体虚弱、呕吐不断的化疗。虽然这些治疗起到了抑制肿瘤的作用,但对肝脏本身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使他一周必须接受三次透析治疗。他能把这个过程忍受下来,是因为他让首席助手罗杰全程跟着他,随时汇报、记录,使他依旧能够实时掌控公司业务。工作日的每一分钟,他都拒绝不工作。他不停地看手表——“我们走吧,我们走吧。”他嘴里总是这样嘟哝。他痛恨被牵制在医院里。身上插满了连着机器的管子,清除血液里的垃圾?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陷于这样的处境呢?

他忍着,直到忍无可忍。维克多善于看到问题的底线,经过一年的治疗之后,他知道了底线所在:

这样下去,他是赢不了的。

传统的治疗没有用。那么多人已经尝试过了。期待奇迹发生,这不是一个好赌注。

而维克多从来不下坏赌注。

所以,他将注意力从疾病转移到了时间上——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之所在。

和其他拥有巨大权力的男人一样,维克多无法想像没有他的世界。他几乎感觉他有义务继续活下去。癌症不过是一块绊脚石,真正的阻碍在于人类必死的命运。

他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针对他所提出的“永生”的研究,一个西海岸办公室的研究员给他传来了一些关于人体冷冻法的资料,在这些资料中,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人体冷冻法。

为了将来的复活而将人体冷冻起来。

把自己给冷冻起来。

维克多读着这些资料,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满意的感觉。

他可能无法战胜死亡。

但或许,他可以让自己在死亡之后依旧存在。

23

那个声音池里的水源自于多尔的眼泪。

但他只是第一个哭的人。随着人类开始执着于时间这个概念,失去时间的懊恼成为人类心灵上一个永恒的窟窿。人们因被时间带走的机会而懊恼,为没有效率的工作而焦虑;他们总是在为自己能够活多长而烦恼,因为计算我们活着的时间,不可避免地让我们直面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