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第4/6页)

如果有人记录下这段历史,那么这将是世界上第一个计时钟被发明出来的时刻:他的妻子孤独一人,柔声哭泣,而他则忘我地计算着那一滴一滴流出的水。

多尔和爱莉那晚留在山坡上过夜。

太阳升起时,她还在睡。他则强忍着倦意,看着黑色的天空变成深紫,然后又化成一片蓝。太阳好似金色的瞳孔,冉冉从地平线后面升起,它散发出的光芒似乎让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白花花的。

明智一点的话,他或许该专注于日出的壮观景象,并为能够观赏到这一幕而庆幸。但是,多尔不是为了壮观的景象而来的,他想要的是测算它的长度。太阳出现后,他将大碗从滴水的那只碗下挪开,然后拿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在大碗的水平线上划下刻印。

这个刻印——他推测——这点量的水——可以衡量黑夜和白天之间的长短。从现在起,没有必要祈祷太阳神的回归了。他们可以用这个水钟,看着水位线的上升,推测黎明何时到来。尼姆错了。白天和黑夜的转换并不是因为天神们的战斗。多尔用一个碗就破解了这个问题。

他将剩余的水倒掉。

上帝看到了这一幕。

10

萨拉很焦虑。

穿着还带着烘干机余温的牛仔裤,她匆匆往外奔,心里带着些许恐惧。她还记得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她仅有的几次和男孩约会的经历。那是一个冬季舞会。她的约会对象是数学班的一个同学。他的手黏糊糊的,呼吸里有股椒盐面包的味道。他没有送她回家,而是和朋友们离开了。她只能打电话让妈妈来接她。

这次情况不同,她对自己说。那是个古怪的男孩;而这次正儿八经是个年轻男人。他十八岁了,而且很受大家欢迎。学校里的女孩们都想和他约会。看看他的照片!他居然答应和她约会!

“你什么时候回来?”坐在沙发上的洛林问。她手中的酒杯快空了。

“今天是周五,妈妈。”

“我只是问问。”

“我不知道。行不行?”

洛林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你的敌人,宝贝。”

“难道我这样说了么。”

她看了看手机。她可不能迟到。

八点半!八点半!

她从门口的衣柜里拉出自己的外套。

维克多很焦虑。

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等着研究部的人给他回电。格蕾丝的声音从室内对讲系统的麦克风里传来。

“亲爱的?你饿吗?”

“可能有一点。”

“给你弄点汤怎么样?”

他看向窗外。这套纽约的顶楼复式公寓是他们所拥有的五套房产之一。另外四处房产分别在加利福尼亚、夏威夷、汉普顿和伦敦市中心。自从他被确诊得了癌症之后,他还没有去过那四个家。

“那就来点汤吧。”

“我拿进来。”

“谢谢。”

自从他得病之后,她对他更温柔,更甜蜜,更耐心了。他们结婚有四十四年了。过去的十年中,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室友。

维克多拿起电话想打给研究部,问问进展。但格蕾丝端着汤走了进来,他放下电话。

11

多尔和爱莉把他们少得可怜的家当装上一辆驴车,驶向高原。

他们决定把孩子留给多尔的父母,这样更安全些。爱莉的心都要碎了。她两次让多尔掉转车头,好让她再和他们拥抱一次。他们的大女儿问:“从现在开始我就变成妈妈了吗?”爱莉几乎崩溃,哭泣不止。

他们的新家很小,是用芦苇杆搭起来的,挡不了大风大雨。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人家,夫妻两人相依为命。他们尽可能地去种一些作物,还养了几头绵羊和一头公羊,常常要跋山涉水地去大河里取水,然后省着用。

多尔还在计算,骨片,棍子,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是他的计算工具。爱莉变得沉默寡言。一个夜晚,多尔看见她抱着曾是儿子襁褓的那条毯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多尔的父亲偶尔会来探访他们,给他们带些食物——那是在多尔的母亲的坚持下——每次来,他都会谈论起尼姆的塔:塔有多高了,塔砖是杉木做的,黏土浆是用西奈[2]的泉水调和的。

尼姆已经爬到过塔顶,并向天空射出了一支箭。他声称箭落下的时候顶端带着血。人们向他叩拜,相信他让天上的神灵们受了伤。很快他和他最好的勇士们将穿过云霄,打败可能遇见的任何东西,然后在天上统治世界。

“他是一个伟大、强悍的国王,”多尔的父亲说。

多尔垂下眼睛。他们因尼姆而被放逐。他们因尼姆而不能每天早晨抱一抱他们的孩子。他想起孩童时代,他和尼姆、爱莉在山坡上追逐。对他而言,尼姆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只是一个男孩,一个总是想着要成为最厉害的人的男孩。

“谢谢你给我们带来了食物,爸爸,”多尔是这样回应的。

12

“多尔,有客人。”

爱莉站起来。一对老夫妻向他们的茅棚走来。他们被放逐后,月亮已经变换了很多回——如果按我们的日历来计算,三年多过去了——爱莉看到任何来客都非常欣喜。她招呼那对夫妻,给他们提供食物和水,尽管他们自己并没有多少可以拿出来分享。

多尔对于妻子的慷慨很是自豪。但他对这两位访客却有些额外的担心,因为他们看起来很不好:眼睛红肿,流着眼泪,皮肤上有黑色的斑块。在只有他和爱莉两个人的时候,他警告她说,“不要碰他们。我害怕他们病了。”

“他们又孤独、又可怜,”她抗议说。“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们。我们想要别人对我们仁慈,我们就应该对他们仁慈。”

爱莉为这两个访客端出大麦饼、大麦糊和仅存的一点羊奶。她听他们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原来,他们也是被驱逐出村庄的,因为村里人害怕他们身上的黑斑预示着一种诅咒。他们现在居无定所,靠一顶羊皮做的帐篷露宿。他们到处寻找吃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老妇人边哭边讲。爱莉同她一起哭了。她知道当这个世界容不下你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她为那个老妇人拿起杯子,喂她喝水。

“谢谢你,”老妇人啜泣道。

“喝吧,”爱莉说。

“你太善良了……”

她伸出手拥抱爱莉,满是皱纹的手在颤抖。爱莉斜过身子,用自己的脸颊擦了擦老妇人的脸。她感觉到她的泪水中混进了老妇人的泪水。

他们走的时候,爱莉塞给那个老妇人一个皮包袱,里面装着他们仅存的一些大麦饼。多尔查看了一下他的水钟碗,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指甲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