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与源(第3/7页)

甚至连国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和源二郎继续相处下去。

国政和源二郎虽然是发小,也一直住在同一个街道,但两人的性格却可谓大相径庭,不管是生活方式,还是思维见解都截然不同。

国政大学毕业后进了银行,工作信念是“努力大于一切”。后来在父母的劝说下相亲结了婚,生了两个女儿。

源二郎却连小学都没能毕业,年纪轻轻便跟随细工花簪匠人学艺。能够自食其力之后,就只在心血来潮时凭感觉接活。闹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说服一个女人结了婚,对方却在四十几岁就死了。那阵子他过得有些消沉,不过眼下他又沉迷女色,受到Y镇所有小酒吧的热情款待,所到之处都能听到女人们谄媚的尖叫“小源源”。当然,他还没有子女。

不管怎么把他俩凑一起,国政和源二郎的气质都不搭,也正因如此,两人至今还在一起这件事才显得不可思议。

国政曾问过源二郎,为什么我们一直见面,却不觉得腻味?

源二郎笑着答道:“你啊,不知道这就是习惯吗?”

国政心想,说不定真是这样。

那天,国政到医院取完膏药后又顺道去了源二郎家。他摸着阵阵剧痛的腰,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的复式木屋。也许是因为贴着药膏的缘故,腰上有点发烫。

面向巷子的玻璃门内,身穿浴衣【4】的源二郎正拿着镊子捏花,表情十分专注。他折好色彩鲜艳的小块布料,再有条不紊地将其并排放在涂过糨糊的木板上。彻平端坐在源二郎的身旁,专注地看着师父手上的动作。

就连国政推开门走进屋,源二郎也没有抬起头。彻平看到后打了个招呼,便泡好茶端了过来。

国政单手拿着茶杯,自顾自走进铺有榻榻米的作坊,久久凝视着源二郎画的簪子手稿。

像瀑布一样落下的纤细藤花、像烟花一样层层重叠绽放的菊花、在月亮上蹦蹦跳跳的兔子、青翠欲滴的松树新芽,还有可爱的红鲷鱼。每种图案都华丽美艳,很难想象这是一年从头到尾在家随随便便穿个浴衣的男人画出来的东西。

眼下摆在糊板上的细工花,不久也会被他用镊子一个个放到按图案裁剪好的底纸上。历经让人几近气绝的琐碎工序之后,一支细工花簪终于跃然成形。

平时玩笑不断的源二郎,只有在做细工花簪的时候会展现出判若两人的集中力。

过了一会儿,糊板上堆满了细工花。源二郎放下镊子,转过头来。

“哎呀,你来了啊。”

“早就来了。”

源二郎说完抱歉就去了厕所,顺便从厨房拿了落雁【5】过来。彻平重新沏了茶,三人吃了会儿点心。

“怎么一股膏药味?”

“腰伤到了。”

“不会是运动量不够吧。打打门球之类的呗。”

“算了。绞尽脑汁弹走对手的球,一心妨碍对方……那真的是很阴险的游戏啊。”

“越说越觉得跟你搭。”

国政默不作声地把茶杯递给彻平,彻平乖乖地给他重新沏上。

“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顶着个老花眼干活很累吧。”国政润了下喉,做出反击,“差不多引退得了,之后的事交给彻平如何?”

“开什么玩笑!”源二郎吃着糕点,粉渣不停往下掉,“就算我闭着眼,也能捏花给你看。”

彻平脑子一热,说道:“就是就是,师父技术这么厉害,当然可以啦。”

他的眼睛闪烁着纯真的光芒,好像也不是在拍马屁。

国政觉得很没趣。自从彻平跟着源二郎学艺之后,自己的情绪一直都挺失控。国政内心默默检讨,我是不是有点乖僻啊。

国政的妻子几年前离开家,和长女一家一起生活。不管是妻子还是两个女儿和孙女,都不怎么去他那儿。

自己一向以工作忙为借口,休息日光顾着睡,和家人连话都不好好说。像这样的老公和父亲,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国政已经放弃了。就算想说拼命工作是为了家人,但在他们离开后,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空虚,熟悉了就好;寂寞,习惯了就好。国政一直是这么想的。内心某处有个声音在嘀咕,反正一早死了老婆又没有孩子的源二郎和我情况也差不多。

但是,源二郎身上却丝毫看不出要孤独终老的意思,明明他的处境跟国政差不多,或者说更举目无亲。晃过神来,他已经收了个年轻的徒弟,并且乐在其中。

国政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不禁咬牙切齿:你小子过得还真滋润。

源二郎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能轻易地让别人喜欢上他。不仅和打从心底爱着的女人结了婚,还会一门“饿不死”的技能。

这跟被家人厌弃,一旦退休就再无容身之处的我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国政自嘲道。

源二郎和彻平没有注意到国政内心黯然的丝丝躁动,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师父,今天晚饭吃什么好呢?”

“对哦,马上就要到鱼铺打折时间了,你看着整点生鱼片啥的回来吧。”

“好的,我去去就回。”

彻平从源二郎那里接过钞票,塞进牛仔裤口袋,走出玄关。

“生鱼片要三人份的啊。”源二郎朝着走进小巷的彻平背影补了一句。

“知道了!”紧闭的玻璃门外传来精神气十足的答复。

国政急急忙忙说道:“喂,我那份就算了。”

“都走了好吧。”

正如源二郎所言,彻平小跑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商店街那头。

“都叫你吃了再走了。”

说完这句,源二郎又坐在了糊板的前面,慢悠悠地用镊子开始拔手指上的毛。

这是源二郎集中精力的时候经常有的奇怪习惯。

还是老样子啊。国政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政,闲的话帮我把订单分个类,再做下付款单。日期那栏空着。”

“为什么我要帮你做啊?”

“你不是擅长这些嘛。”

源二郎用纸巾仔细地擦拭掉镊子上粘着的毛,猛地开始做起了簪子。

国政拿他没办法,便把茶柜里的订单摊在茶室的矮脚餐桌上,用银行传授的计算器算法算起了账。

直到彻平买完东西回来,从厨房那头露出脸示意饭菜做好了为止,国政和源二郎一直默默地做着手上的活。

餐桌上摆放着加了鸡蛋的豆腐味噌汤、黄瓜酱菜、热乎乎的饭、竹荚鱼肉泥和章鱼生鱼片。

三人围着餐桌说道:“我开动了。”

“彻平你小子啊,有给上了年纪的人买章鱼的吗?”

“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