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雷克纳(第3/5页)

国际地理学会决定进一步探索新的陆地。他们开始组织探险活动。有时是科学性质,为了绘制地图和研究物种。有时是为了名声,比如抵达无人能及的南极点。那是个战绩辉煌的时代。很多勇于探险的人遭遇超出他们能力负荷的历程,很多人魂断旅途,变成其他人的前车之鉴。

阿蒙森是史上第一人,在1911年抵达南极点。他的队伍先在大陆搭盖小屋过冬,到了春天,他们顶着阳光出发,展开追求荣耀的冒险。你们应该知道,那里的夜晚和白天每次都延续好几个月,可能连着四个月都是白天,然后再连着四个月是黑夜。10月20日,五个男人、四架雪橇,以及五十二只雪橇犬,踏上了旅途。他们带着四个月的粮食面对零下三十度的气温。

他们从过冬的小屋出发后,往前迈进一千四百多公里,沿途遭遇暴风雪、强风;他们避开雪地的坑洞和厚实的冰层,12月14日,抵达了南极点。他们筋疲力尽却欢天喜地,他们插下丝质的旗帜,把那里命名为哈康七世高原。他们抵达目的地,成为英雄。

可是在南极洲不只有成功的英雄。阿蒙森夺得荣耀,而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带领的探险队得到的却是南极大陆冰冻的泪水。

斯科特也想要第一个抵达南极点,可惜这场比赛只能有一个赢家。斯科特的探险队伍不是带狗出发,而是小马,虽然马比较强壮,能拖雪橇,却会陷在绵软的雪中,而且皮肤流汗导致身体毛孔无法透气。这个以及其他的困难(从罗斯岛要比从阿蒙森的基地出发多出一百五十公里距离)绊住他们,让他们比另一支抵达终点、夺得荣耀的队伍慢了一个月。他们在终点发现了挪威的国旗、阿蒙森的帐篷,和他写给国王的信。他们的美梦破碎,筋疲力尽,踏上归途,还遇上粮食严重短缺。

他们其中一名队员劳伦斯·奥茨深感自己拖累其他队友、危及他们的生命,于是冒着暴风雪离开帐篷,漫无目的地行走,直到迷失在一片雾中,从此不见踪影。队伍继续前进,但是一连八天的坏天气,让他们停在距离储存超过上千公斤粮食的补给站只有十八公里的地方。全部的人都冻死了,尸体直到来年夏季才被发现,身旁是他们采集的岩石和一本罗伯特·斯科特亲笔写的探险故事。

马塞洛和我最初几个月都在听这些,以及许许多多第一批到南极大陆探险队伍的故事。下班后的晚上时间,总有人在火堆旁,就像今天你们和我在一起这样,告诉我们成功与失败的故事,那些人的痛苦与荣耀,他们在未知中勇往直前,靠的是他们的勇气、他们打不倒的精神,而不是我们的科技。许多人在冰天雪地中失去性命,但他们的故事流芳百世。

1968年初,我们开始盖考察站。我是商船水手,所以除了帮忙盖刚说的考察站,还得负责运送所有需要的建材到乔治王岛。你们一定不相信我竟然这么听话,不过人在这样渺无人烟的地点,很快就被驯服了。在那儿,夏天还可以忍受,但是到了冬天,在太阳下山后就不得不离开考察站,直到气候好转。你们听过吹过冰河的风声吗?听起来像浪涛。

今天的考察站什么都有:飞机场、学校、医院、邮局、银行,甚至有夏季经营的滑雪升降椅!可是在1968年,那里只有气象站和供科学家住的生活舱。盖了一年之后,智利政府想趁每次出航多赚点钱,决定利用船上的降落平台,提供直升机升降。他们的点子是推出空中探索岛屿,针对海岸常见的帽带企鹅和阿德利企鹅进行研究。直升机每隔几小时会飞回来补充燃料。基本上只进行探索任务——但是在发现某个出人意料的东西之后,原本的飞行不再单纯。

你们还记得我刚刚讲过英国官员威廉·史密斯吗?第一个登上南极洲岛屿的人?那座利文斯顿岛在我们气象站所在的乔治王岛南部几百公里处。根据历史资料,他在那次登岸发现了一艘西班牙帆船圣特尔莫号的残骸,也就是一艘在暴风雨中偏离航道、打算前往殖民地的帆船。一次,直升机从我们的船只起飞,在打算研究企鹅的探险飞行途中,从利文斯顿岛上发现了一艘船的残骸。

那会是圣特尔莫号吗?1819年,威廉·史密斯也许发现了船,但一直无法证实,他的发现掀起莫大反响,因此直升机出动若不是因为学者想研究企鹅,就是为了历史学家。发现残骸后,他们通过无线电通知智利政府,而政府要他们立刻降落岛上,找到发现的东西,以无线电传输完整的报告。

就这样,寻找传说之行展开。

直升机可以载运四名乘客,两名是科学家,所以船员得陪他们上路,以防发生意外。我和马塞洛受到斯科特、阿蒙森、沙克尔顿、韦德尔和埃德伯格故事的影响,拼死拼活争取这份工作。马塞洛辩称这是一艘西班牙大帆船,而且我是船上唯一的西班牙人,有权利调查属于我伟大祖国的事物。最后,动用多方关系、请光我们手上所有的酒之后,我们终于击退其他候选人,雀屏中选。

那次探险回来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听说船长其实也决定派我们两个去。船上的人手不多,我们比较没经验,万一有个闪失,他失去的不会是实力比较强的水手。他拿人薪水的主要工作是驶往乔治王岛,其他水手才是航线上不可或缺的要角。不论如何,我们被选中,由衷感激有机会亲眼目睹遍布整个南极大陆的传说当中的一小部分。

我们从甲板起飞,往利文斯顿岛去。我和马塞洛在整趟旅程里难掩激动。我们瞥着对方,会心地挤眉弄眼。我们就像十岁的孩子,而不是一个二十岁、另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子。

为了确保直升机的安全,我们降落在离船只残骸有点远的一处空地上,徒步走了二十五分钟到圣特尔莫号。

我们就在那里找到了残骸。船身生锈的证章证实了它的身份。帆船困在大浮冰之间,经过了数十载,最后牢牢地沉到冰河底下。这一刻,船底下的水让船身浮起、倒向左舷,像在哀求的姿势。第一斜桅的吊杆卡在冰墙里。那时,南极点还没正式发现。没人来搭救他们,救援不可能抵达一个还不存在的地点。

我和马塞洛爬上甲板,靠着露出来的船身。整个露在外面的木头覆盖了一层冰霜。除了桅杆上的船帆不见了,我们还发现帆船只剩光秃秃的船骨。不知道木板是在某次暴风雪中被拔起,还是圣特尔莫号船员的杰作。

我们下到船舱,发现里面是空的。风穿过弧型木头灌进来,变成一道气流,窜过船首直到船尾柱。我和马塞洛同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但这次可不是因为冷。这艘船上凝结的空气创造出一种停滞的气氛,仿佛时间在一次重大事故后停下脚步,然后慢慢地,时钟的指针再次恢复行走。我们以为会看到数以百计的日常生活用品:衣箱、地图、衣服、航海图……结果里头空无一物。这艘船上不管曾有过什么,全都被拿走了、消失无踪。我们搜遍所有房间,最后来到厨房,也就是这次搜查的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