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有一则留言(第4/5页)

“喂,弗兰老兄……有没有几毛钱?”

“佩德罗,我两个口袋空空。”

“别这样,老兄。你一定有点钱,别耍我了。不然,你怎能这么平静地在这里看书。”

他讲话时,目光涣散,汗如雨下。弗兰看见他嘴唇发抖。这是发作的症状。

“你知道的,你每次来要钱,我都有求必应。”

这是谎话。弗兰从没给过他半毛钱,但是佩德罗太过焦虑,记不清自己跟他要过几次。不过这个回答似乎能应付他。

“好吧,老兄,没问题。可是你如果知道什么……呃……如果你知道有什么……嗯,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会告诉你的,佩德罗。放心。”

佩德罗继续走了几米,向另外一个家伙要钱。要钱通常很难,可是想跟毒虫要钱一定要乐观。

弗兰继续埋首小说直到午饭时间,他的手忙着翻页,以免一个心不在焉,双手不自主去摸后面的口袋,然后往前臂注射一剂。

午饭过后,他照着日常作息,徒步到雷卡兹比地铁站出口,在那儿耐心等待茫茫人潮中出现落单的旅客。他等了超过一个小时。终于,有个棕发的矮个子出现。当他接近,弗兰一派自然地伸出手搭他的肩,押着他走了几米到比较僻静的角落。他发现这男人弓着身,像只受惊吓的小动物。当他们躲进角落,他抽回手,面对男子。

“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他尽可能装出最冰冷的语气说。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真的。”男子用唯唯诺诺的声音说。

他从口袋拿出针筒,亮在男子面前。

“噢,真的。把皮夹给我。快!”

发抖的男人从口袋掏出皮夹,交给了他。弗兰打开皮夹,看到了钞票露出微笑。超过四十欧元吧。

“什么都没有?嗯?妈的,老兄,你有钱。”

“拜托,那是我女朋友的钱。”

他想拿回皮夹。弗兰伸长手臂,把皮夹拿远,然后用那支针筒指着他。他希望自己用不到针筒。

这是他从毒窟拿来准备晚上用的。要是拿来戳这位老兄,他可不会想再用它。天知道会感染到什么。

“老兄,冷静点,别冒险,这不明智。”他拿远皮夹并说。

“那真的不是我的!”

弗兰瞅了一眼,他紧张到两边太阳穴上都是细小汗珠。

“看清楚,我们要这么做,你有……”他看了皮夹然后数了数,“……四十五欧元。我把十五块留给你吃晚餐和搭公交车。”

那男子发出低低的哼声,他知道这是从一开始就输掉的战争。当你所有东西都可能被搜刮一空,也代表你没有可以谈判的筹码。

“好吧,但是起码把皮夹还给我,里面有我的身份证和驾照。”

“对呀,还有信用卡。”弗兰说。

男子睁大双眼。想到自己可能被强押到提款机、让人抢走信用卡所能领出的最多金额,不只感到羞愧,也觉得自己没用。但弗兰不干这种事。风险太高。即使对象是这样一个矮小的男子,也可能有任何细节出错。所以卡洛斯才落得被通缉的下场。

他替这个眼睛紧盯着皮夹不放的男人感到悲哀。

“皮夹拿去。抱歉了,老兄。我需要钱。我知道你很难受。”

男子听到他道歉,诧异地瞪着他,接着一个快速精准的动作拿回皮夹。

“不是你的钱最好用,狗娘养的毒虫。”

他趁弗兰还没来得及回应之前,飞也似的逃开。丢下这句话肯定让他好受多了。嗯,他就在这里。他不觉得自己会去报警。他能怎么说?我被毒虫抢劫,对方还留钱给我吃饭、搭公交车?哈!肯定会在警察局里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

戴维把威士忌连同杯子丢进啤酒杯。他上一次跟朋友狂喝到天亮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混合两种酒精时,他感觉一股怪异感油然而生。时间过得真快。他还会和几个朋友见面,但次数寥寥可数;他们都和从前不一样了。现在他们偶尔一起吃午餐或晚餐,但那些说笑话、喝DYC威士忌以及上酒吧的时光已画下句号。现在,他们换成喝卡杜威士忌,到宜家家居。每个人都有责任:老婆、重要的工作、孩子……从前他们聊的是皇家马德里队的米格尔·帕德萨和埃米利奥·布特拉格诺,现在满嘴都是税金。

没错,当然已经不一样了。

他坐在乌梅内哈酒馆里。从牛眼窗倾泻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留有木屑的地面,尽管如此,里头还是开着灯,照亮远处的角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或许是不必绞尽脑汁去想到底要到哪里去吧。他不想散步,不想探索新的地方。少了西尔维娅,什么乐趣也没有。

他知道事情失控了,还是想不透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收场。尽管西尔维娅不喜欢他的工作,他依旧是个编辑。身为一个编辑就必须为出版社做出一点牺牲。这是个非常费心费力的工作,但也是他的工作,他最专精的领域。他也可以换到一家国际企业公司工作,过着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的日子,只有周末用笔记本电脑写报告时才见得到老婆。

戴维从小就喜欢看书。每个礼拜天吃完午饭,他总是跟着埃米利奥·萨尔加里[2]一起徜徉在丛林、海洋和大草原上,而他的母亲则在一张木板上拼图;木板是他家的机动性家具,他母亲会根据情况需要,搬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后来青少年时期,他迷上探险小说,尤其是其中比较具有颠覆性的几本。

他在中学时喜欢上文学,不只当作娱乐,还开始阅读俄语经典作品。他的阅读涉猎越广,越是想继续下去。许多书里都会提到其他著作,这样串串相连,变成一张永无止境的链接清单。

当他还是青少年的那些夜里,他认真思考过自己能否写作。他比一般孩子读得还要多,算是有点构想故事的天赋。但是当他利用不上课的夏季漫长夜晚,真的投入其中——刚开始使用打字机,之后用文字处理软件——读过一遍自己写的东西,发现自己缺少了什么,而那区隔了所谓的业余作者和文学创作者。故事还算可以,但像是勉强铺陈出来的,仿佛一辆想要加速前进却办不到的火车,一路使尽吃奶的力气,喀啦喀啦前进。

他难以接受。他循着许多作家从初试啼声到攀上巅峰的创作路线,决定修正风格、情节和角色设定;他想象着他们的处女作应该也不是令人拍手叫好的作品。几乎没有谁一开始就一鸣惊人。而且每位作家都不是出版第一本小说后就大红大紫、摇身变成世界知名作家。许多人虚掷了二三十年光阴,只耕耘出平庸的作品,直到凭着一本让他们卓立文学之林的书超群出众,而其他作品仿佛只是等待璀璨之作诞生的草稿。他能跻身他们的行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