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有一则留言(第3/5页)

“无论如何,我也会离开这里。”

“别傻了。留下,找到你的作家,拿到升官机会。否则你只是浪费时间。我的话,的确是浪费了东西,不过不是时间。”

西尔维娅拖着她的巨大行李箱,戴维转过身想帮忙。

“让我帮你。”

他想至少这是他能做的。她不管怎样都要离开。如果他紧抓着行李箱不肯给她,只会让她丢下行李箱走掉。他拖着她的行李箱到旅舍门口,车子从他们抵达的那天起就一直停在这里。之后他们好多次都是散步出门。他把行李箱塞进车子后座,因为他知道塞不进后备厢。

西尔维娅打开车门,然后停下来凝视他半晌。

“我只是希望和你共度过几天假期。我不在乎地点是人烟罕至的村庄,睡在一间破烂的旅舍。但是我并不愿意和你老板分享这段时光。你要不跟他在一起,要不跟我在一起,但是你不能脚踏两条船。”

“西尔维娅,我是跟你在一起啊。”

“戴维,你知道这不是事实。”

她钻进车子,发动引擎。两人没有吻别。

她拉下车窗,丢给戴维一记悲伤的眼神。

“再见了,戴维。”

戴维凝视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掏空。

“我会想你,西尔维娅。”

“我不会。至少这几天不会。”

她走了,鼻翼的雀斑离开了,那双清澈的棕眸也消失了。

他转过身,看到埃德娜站在门口。她盯着他看,一点也不觉得偷听他们的对话很羞耻。

“一个人和两个人住的房价都一样哦。”她说。

戴维不吭声,经过她身边,爬上楼回房间。他们在森林迷路那天摘的马缨丹摆在夜桌上。

植物已开始枯萎。

仿佛是戴维的写照。

***

清晨五点半,弗兰再也忍受不了焦虑感起床,他整个额头都在冒汗,挂着一对仿佛失眠一个礼拜的黑眼圈。他不时感到朝身体袭来的一阵阵战栗,淹过了脚底板直抵颈项的汗毛。如果再过一个小时还是这样,接下来的就是抽搐和冷战。弗兰最厌恶的就是冷战。一旦有预感,他就肌肉僵硬、咬紧牙根,这感觉就像冰冷的钟乳石从脖子后面插下去,穿过脊椎、肝脏、肠胃,抵达鼠蹊部(在那里逗留一会儿),窜过睪丸,最后在肛门附近融化。这种冰冷的折磨透过皮肤吸收部分的冷汗,滞留在身体中,让人好几个小时仿佛置身冰窖。

他双手颤抖地拿出前晚的针筒,用打火机的火烧烤半晌,再拿起他最后“注射包”的海绵,吸饱酒精,清洁前臂。在药效发作前,小心翼翼抽出针筒。他感觉平静再次顺着血管蔓延,人躺回了床垫上。好冷。他起床,拿下挂在椅背上的一条老旧毛毯。他紧紧裹住自己,再一次躺下。温暖愉快的感觉让人忘掉一切,他躲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避开饥饿、寒冷、痛苦、戒断症状和羞耻感,让这些东西化为话语,再也不能伤害他。

早晨过了大半,卡洛斯还没回来。或许他正留在格洛丽亚家再温存一会儿,试着说服她掏钱买几份毒品给他。又说不定被警察抓走了,悬赏还真的有用。但不关他的事。就像拉科前一晚说过的,海洛因的世界没有真正的朋友。

马努也不见人影。他想起他今天和另外一个家伙有桩进行到一半的小型交易,有关什么拖板车的。他记不太清楚。总之,这也不关他的事。

他敲敲拉科的房门,看见他站在窗边盯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他油腻的头发往后梳,两天没刮的胡青布满凹陷的双颊。他那双平静的眼睛望着对面人行道某处。当他发现身边有人,便回过身来。

“拉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这一带是文化沙漠。”

他挤出一抹笑,嘴角却没有上扬。

他俩一块儿注射了一点海洛因。弗兰知道拉科是任何毒贩眼中最容易上钩的毒虫,为了半克海洛因,甚至敢出手打亲生母亲,然后或许又换成一丁点可卡因。独自吸毒永远不是好的选择。

***

他们去过巴兰基利亚以后,来到毒窟,他后面的口袋放了一小包海洛因,另一包正在乘着他的血液流窜。

拉科注射完一剂后,就去处理几桩交易。他从不提那是什么,但弗兰从其他地方听说他在地铁乞讨。弗兰不知道他是不是羞于启齿,或者他不论是这件还是其他所有的事都有所保留,而他的室友理论上不知道他打哪里弄到钱,实际上却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卡洛斯暗地里叫他“慈悲小圣母”。

毒窟是个吸毒场所,在这里可以流连一整天。这边设有小房间,里头放置所需工具,提供干净的注射环境:皮下注射针筒、酒精棉垫、蒸馏水、柠檬酸和止血器。一张海报提醒大家把使用过的针筒放进桌旁的蓝色小桶子里。

如果需要的话,这里也有几间供冲澡的浴室。弗兰不需要,不过许多在街上苟延残喘的人就不同了,这几间浴室成了他们保持基本卫生的唯一渠道。如果时间来得及,也可以在这里吃饭。另外这里也有供过夜的床铺,不过床位有限,也不常有人使用,这是因为必须待到营业时间,也就是清晨七点半,因此,如果像弗兰这一晚因为戒断症状醒来,就不得不痛苦地熬到开门时间。对许多人来说,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们选择街上的长板凳,裹着毛毯、纸板或者报纸。自由是需要代价的。许多个夜晚,代价就是挨冻。如果要在大街小巷过夜,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可能就此冻僵。

弗兰坐在客厅的一张天鹅绒扶手椅上,读起前一晚抢来的书。当他开始新的一章,本以为自己应该忘光夜里读过的东西,但是才过几十行,他就记起来了。他慢慢地翻页,享受每一段文字。有些文字强烈地吸引他,让他重读两三遍。他不急着读完。读得越久,越能享受乐趣。

在这间客厅里,人们像是焦躁的狮子,在隐形牢笼里来回走动的狮子。没人能坐下来超过两分钟。他们迟疑地看着门口,不知道踏进来的会是带货来的朋友,还是找麻烦的家伙。警察不曾踏进毒窟一步。只要传开有他们出现的消息,毒虫就不会再上门。

弗兰的脑子踩着错误和不知方向的脚步,在记忆里游荡。他回想从前。上课、书本、同学、咖啡馆抽烟,在操场、运动中心打牌,以及在课堂上抽烟。有些朋友时间久了失联;有些糟蹋了友谊。他大学的同学都到哪儿去了?他们会想象他在哪里吗?

有个他认识的人靠过来,跟他要来一针的钱。他是受罚者佩德罗。他有这个绰号,是因为当他还是巴列卡斯区的拳击手时,太多次在比赛中接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