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二手车停车场罗曼史(第5/6页)

再隔一晚,该有的元素依然存在,然后是再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到了星期天,她把午餐打包好,两人便开去山上野餐。霍华德选了一座最高的山,他们开完蜿蜒的山路,停在山顶一棵又枯又瘦的榆树下,吃她做的洋芋色拉、三明治,把装咖啡的保温瓶递过来递过去。之后他们在下午的风里抽烟,懒洋洋地聊天。

山顶上的景色很美丽,有小溪流注入树木繁茂的湖泊。在湖的另一侧,裸体保护区的栅栏把倾斜的日光筛成碎片,距离栅栏更远处,可以看见裸体人士的身影在保护区的街上走动。由于距离遥远,他们几乎只是无法辨认的小点。起初阿拉贝拉也仅仅模糊地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不过,逐渐地,那存在从原本完全空白之处浮现,刺穿了她的意识。

“一定很可怕!”她突然说。

“什么一定很可怕?”霍华德想知道。

“像那样赤身裸体地活在树林里,像——像野蛮人一样!”

霍华德注视着她,眼睛像树林里的湖泊那般湛蓝而深邃。“其实他们几乎不能算是野蛮人,”他说,“他们也拥有跟我们一样的机械工具,有学校和图书馆。他们有贸易行为,也有专业人士。没错,他们只能在保护区的范围生活,但那和把人限制在一个小镇甚至一个城市里,并没有两样。总而言之,我觉得他们很文明。”

“但是他们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很可怕吗?”

他把他的挡风玻璃罩揭开,向她靠近。现在,他碰着了她,并且也揭开了她的挡风玻璃罩。她感觉到凉风拂过脸庞,她看见了他眼中的吻,但她并没有后退,接着那个吻就落在唇上。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后退,因为,在那个吻里,没有厄普斯威特先生或哈利·弗惠尔,也没有她父亲的评论,以及她母亲含沙射影的话语。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扇车门开了,然后是另一扇。再过一会儿,她感觉自己被从车子里拉了出来,拉进阳光和四月的风里,风和阳光触着她的身体,感觉凉爽、温暖而洁净。她无法觉得羞耻,甚至当她感觉到霍华德赤裸的胸膛压上了她的时候,她也无法觉得羞耻。

那是漫长而甜美的一刻,她真希望它永不结束。但它结束了,就像所有的时刻都一定会结束那样。

“那是什么?”霍华德抬起头问。

她也听到了那声音——轮胎的哀鸣——便跟着他往山下张望,才刚瞥见一辆白色敞篷车的后挡泥板发出微光,它就消失在路的转弯处。“你觉得他们看到我们了吗?”她问。

霍华德回答前明显犹豫了一下:“不,我不觉得他们看到我们了。很可能只是星期天出来兜风的人。如果他们开上山的话,我们应该会先听到引擎声。”

“如果——如果用了消音器,我们就听不到了,”阿拉贝拉说着,滑入了她的车衣,“我想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好。”他滑进自己的车衣时,顿了一下,“你——下星期天,还会跟我来这里吗?”

他的眼神热切地乞求着她。“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我会来。”

那甚至比第一个星期天更美好——更温暖,天空更蔚蓝明亮。霍华德再次脱了她的车衣,抱紧了她,吻她,而她再次感觉到这根本没什么好羞耻的。“来,”他说,“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他开始往林子里的湖泊走去。

“但你用腿在走路。”她抗议。

“没人会看到,有什么差别呢?来吧。”

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风中。一条小溪流在她身后闪烁着,她做了决定。“好。”她说。

一开始,崎岖不平的路面让她走得有点困难,但过了一会儿她便习惯了,很快,她就以半是蹦蹦跳跳的步伐走在霍华德身边。到了山下,他们来到一片野生苹果树林。小溪流穿过苹果树林,在满是青苔的岩石上潺潺低语。霍华德把脸俯向河边,低下身子,用嘴唇轻触水面。她跟着做了,河水还带有冬季的寒意,而这分寒意流过她,让她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们肩并肩地躺在那里。在他们之上,树木的枝叶在天空中如藤蔓交织。第三个吻甚至比先前的更加甜美。“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她问。

“来过很多次。”他说。

“一个人来?”

“我总是一个人来。”

“你不怕被大吉姆发现吗?”

他笑了:“大吉姆?大吉姆只是一个虚假的存在。汽车制造商捏造了它,好让人们因为恐惧而穿上车衣,这样人们就会更有购买力,更常换车;而政府也跟制造商合作,因为如果不增加车辆的交易额,经济就会崩坏。这并不难,因为人们已经不自觉地一直穿着车子了。这个诡计的目的是要让人们更自觉地把车子穿在身上;如果可以,要让人们意识到没穿车子出现在公众场合是羞耻的事。这也不难——虽然车子的规格因而必须大大缩小,而且车子也必须设计得更适合人类的身形。”

“你不该说这些的。这是——这是亵渎!听到这种话,每个人都会以为你是裸体主义者!”

他沉着地看着她:“裸体主义者就这么可鄙吗?”他问她,“那么,这样就比较不可鄙了?例如,身为一个老板,却雇用像哈利·弗惠尔这样的人当诱饵,左右犹豫不决的女性顾客,好让她们买更多车,让她们无法在二十四小时内的交易合约里反悔?……阿拉贝拉,我很抱歉,可是我觉得有些事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她转过身,不让他看见泪水从脸颊滑落。现在,她感觉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臂,接着缓慢而温柔地圈住她的腰。她让他把自己拉近,吻去她的泪水,重被揭开的伤口又再次愈合,这一次,她永远地痊愈了。

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你还会跟我一起来这里吗?”

“会,”她说,“如果你要我来的话。”

“我很想要你来。我们可以脱掉车子在树林里奔跑,我们可以对大吉姆表示不屑,我们——”

对面河岸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声响。

她在霍华德的怀里绷紧了身体。树丛一阵抖动,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影从里头钻了出来,那个人影越来越大,一张天使般无邪的脸孔从河的对岸向他们微笑。那个人举起大而厚实的手,秀出手上的可携式录音录像机:“你们两个,过来。”他的声音宏亮,“大吉姆要见你们。”

当阿拉贝拉被带到大吉姆的法官面前时,法官隔着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罩,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这样不太好,你知道吗?”他说,“竟然脱掉衣服跟一个裸体主义者狂欢。”阿拉贝拉的脸色在挡风玻璃罩后面转成苍白:“裸体主义者?”她不可置信,“你说什么,霍华德不是裸体主义者。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