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女孩(第2/5页)

“她是个好秘书吗?”

“她是个一流的秘书。我很遗憾我失去了这样的好秘书。不过,虽然我在这方面失去了她,但在另一方面得到了她,所以我猜你不会认为这算是失去吧。”

“嗯,我想那不算失去。现在,我得走了,兰道夫先生。爸爸想要我告诉他我看到了什么,而且我该准备他的晚餐了。”

“你明天会来吗?”

“可能会。我每天都来。再见了,兰道夫先生。”

“再见,茱莉。”

他目送她轻快地跑下山丘,消失在枫树林里。两百四十年后,那里是第两千零四十街。他微笑起来。真是个迷人的孩子,他想。拥有如此无法压抑的惊奇,对生命如此热情,一定很刺激吧。他现在更能充分地欣赏这两种特质,因为他曾经抗拒它们。在二十岁的时候,他是个严肃的年轻人,半工半读完成法律系的学业。二十四岁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务所,虽然很小,但完全占据了他的时间——好吧,也没有完全占据。当他跟安妮结了婚,曾有一段短暂的过渡期,那时谋生欲望已不那么迫切。然后,战争爆发,又有另一段过渡期——这次更长——谋生似乎显得很遥远,有时甚至像一种可鄙的企求。然而,在他回归日常生活之后,为生活汲汲营营的急迫性便以一种报复之态回来了,因为他有了儿子、妻子要养。而从那时开始,他便非常忙碌,这几年,他才开始给自己每年四个星期的假期,前两个星期会与安妮以及杰夫在他们挑选的地点一起度过;等杰夫回到学校,剩下的两个星期,他会和安妮一起待在湖畔小屋。而今年呢,他要独自一人度过剩下的两个星期。好吧,或许也不算独自一人。

他的烟斗已经熄了好一阵子,他都没有发现。他再次把烟点上,深深地吐向风中,然后下了山,朝着小屋的方向穿越树林。秋分了,白昼明显变短。此刻,白昼几乎已到了尽头,夜晚的湿气在干燥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走得很慢,当他抵达湖边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那是个小湖泊,不过湖水很深,湖边有倒塌的树木。小屋背对着湖岸的一排松树,一条蜿蜒小径把屋子和码头连接起来。在小屋后面有一条碎石车道,通往进入高速公路前会经过的泥土路。他的旅行车停在后门,随时准备将他载回文明世界。

在厨房吃了简单的晚餐之后,他便到客厅去看书。小屋里的发电机断断续续地发出嗡鸣,不过除此之外,夜晚很清静,并没有现代人习以为常的那种噪音。他从炉火边收藏丰富的书柜里挑了一本美国诗选,坐了下来,用拇指翻页,翻到《山丘上的下午》[9]。他把这首诗读了三遍,每读一遍都能看到茱莉站在阳光下的身影,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洋装的裙摆在旋转,像温柔的雪包覆了她修长美丽的双腿。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难以吞咽。

他把书摆回架子上,往屋外走去,站在没什么装饰的门廊旁抽烟。他强迫自己去想安妮,她的脸立即清晰浮现出来——坚定而线条柔和的下巴,温暖、富有同情心的眼睛,带着一丝他从来都无法分析的奇怪的恐惧,柔软依旧的脸颊,温柔的微笑——而借由回忆她的亮褐色发丝以及她高挑、轻盈的优雅身段,每项特质都更加吸引人。当他想到她时,一如往常地,他发现自己惊叹于她能永远年轻,惊叹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同样迷人,一如好久以前的那个早上,他正在查阅资料,却讶异地看见她怯生生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不可思议的是,才过去二十年,他就如此热烈地渴望与一个幻想过度的女孩幽会,而这个女孩年轻得甚至可以当他的女儿。好吧,他没有——没有真的这样做。他曾经有过短暂的动摇——仅此而已。有那么一刻,他的情感抛弃了平衡,摇摇晃晃。如今他的双脚又站回该站的地方,世界回到了明智、理性的轨道上。

他轻轻地敲了敲烟斗,进到屋内。在卧室里,他脱去外衣,躺进被窝,熄掉了灯。睡眠本该立即降临,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当他终于睡着了,却感觉支离破碎,伴随着撩人的梦境。

“前天,我看见一只兔子。昨天,我看见一只鹿。而今天,我看见你。”

第二天下午,她穿了一件蓝色洋装,蒲公英色的金黄发丝上绑着小小的蓝色缎带。他面向山丘,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等着那股喉咙紧绷的感觉消失。接着他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然而,当他看见她颈部和下颌的柔软线条时,那股紧绷感又回来了。她转身说:“你好,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答。“但我来了,”他终于开口,“而你也是。”

“对啊,”她说,“我很高兴。”

附近有裸露的花岗岩盘,形状类似一张长椅,他们就在那里坐下,俯视底下的土地。他往烟斗里填好烟草,点燃它,把烟吐向风中。“我爸爸也抽烟斗。”她说,“他点烟时,也会用手掌护着烟斗,就像你这样,即使当时根本没有风。你跟他,有很多地方都很相似。”

“跟我谈谈你父亲吧,”他说,“也谈谈你自己。”

她说了。她说,她二十一岁,她父亲曾为政府工作,是一名物理学家,如今已经退休,他们住在第两千零四十街的一间小公寓里,自从四年前她母亲过世,她就负责帮父亲打理房子。后来换他告诉她关于自己、安妮以及杰夫的事。他告诉她,他如何打算某天让杰夫成为事务所合伙人;也告诉她安妮的拍照恐惧症,安妮如何在婚礼当天拒绝拍照,直到婚后仍始终如一;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去年夏天露营旅行的愉快时光。

当他说完,她说:“你的家庭生活好棒。1961年一定是很适合生活的一年!”

“你有时光机,想的话,随时都能搬到这里。”

“事情没这么简单。除此之外,我不会抛下我父亲,而且也要考虑到时光警察的问题。你知道吗?时光旅行的资格只限于政府赞助的历史考察队成员,一般大众不在此列。”

“但你似乎来去自如。”

“因为这架时光机是我父亲自己做的,时光警察并不知道。”

“但这么做依然触犯了法律吧。”

她点点头:“不过,只有在他们眼中才算,只有根据他们那套时间概念才算。我父亲有他自己的一套。”

听她说话很愉快,至于谈些什么内容,真的不太重要,不管话题有多牵强,他都希望她能漫无边际地继续讲下去。“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他说。

“首先,我要告诉你官方的想法。认同那一套的人会宣称未来的人不应该实际参与任何发生在过去的事件,因为他们的存在会造成时空矛盾,而为了消除矛盾,未来的事件将因此而改变。因此,时光旅行部门规定,只有经过授权的人才能使用时光机,还组织了警力,要逮捕那些想穿越到不同年代的人。有些人渴望以更简单的方式生活,还有些人假扮成历史学家,好让自己永远回到过去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