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段圆滑音(第3/4页)

他把一沓墨西哥、秘鲁、危地马拉、阿根廷的地图以及天气图扔到桌上。

“往南去多远呢?我要不要把布宜诺斯艾利斯和里约热内卢巡视一遍?还有墨西哥的马萨特兰和库埃纳瓦卡?然后呢?竖起耳朵四处乱逛?像斑点猫头鹰似的守在树下等着鸟粪砸下来?闭上眼睛靠在树旁等候那些准旋律和遗失的和音从天而降?阿根廷的乐评人会不会蜂拥而来取笑我这副狼狈样子呢?我决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去研究什么、目的是什么,否则他们肯定笑爆了。可是我应该去哪座城市?应该站在哪种树下?和我院子里这棵树一样的树吗?它们总是选择相同的栖息处吗?难道是厄瓜多尔或者秘鲁有什么特别之处?天哪!我会浪费好几个月在那边瞎猜乱转,最后带着满头鸟食和一身雀屎回家。我该怎么办啊,布莱克?你倒是说句话呀!”

“这个……首先来说吧……”布莱克填满烟斗,点着了,然后徐徐呼出一个带着烟草香气的好主意,“你可以先把这个树墩弄走,再种一棵新的树。”

他们正在绕着树墩转圈,不时踢两脚,希望能踢出灵感。芬特里斯这时刚刚伸出一只脚,闻言立即僵住了。“再说一次?”

“我说——”

“天哪!你真是天才啊!来,让我亲一下。”

“免了免了,拥抱一下吧。”

芬特里斯狠狠地抱了他一下。“好兄弟!”

“不必多说!”

“我们去找铁锹和铁铲吧。”

“您请。我观望好了。”

芬特里斯连忙跑回家里,一分钟后就拿了一把铁铲和一个鹤嘴锄过来。“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动手?”

布莱克吸着烟斗喷着烟雾。“再说吧。”

“一棵长成的树要多少钱?”

“要很多很多钱。”

“嗯,不过,如果这里是那些鸟儿的固定栖息地,如果它们都会回来……”

布莱克又喷了一口烟。“那可能就值回买树的钱了。你就能写出查尔斯·芬特里斯第二号交响乐《初开》之类的。”

“《初开》或者《回归》。”

“反正就是那类名字。”

“或者——”芬特里斯挥起鹤嘴锄砸在树墩上。

“《重生》!”他又砸了一下。

“《欢乐》。”又一下。

“《春收》。”一下。

“《让天堂回响》,怎么样,布莱克?”

“我宁愿选另一个。”布莱克说道。

树墩拔走了,新树也买好了。

“不用给我看账单,”芬特里斯吩咐会计,“你去付就好了。”

这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高的树,和之前砍掉那棵同属一科。他们把这棵新树种好了。

“要是我的合唱团还没回来这树就死掉,那可怎么办?”芬特里斯问。

“要是这树活了,”布莱克说道,“可你的合唱团没回来,那又怎么办?”

新树种下之后,看来一时半刻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他们并不觉得它长得有多么生机勃勃,似乎也没有准备好迎接那群来自遥远南方的小歌唱家。

这时候,天空和树上一样,空荡荡的。

“难道它们不知道我在等着吗?”芬特里斯说道。

“应该不知道,除非——”布莱克提议,“你在大学读的专业是洲际传心术。”

“我向鸟类观察协会的人咨询过,他们说,虽然燕子总是在某一天回到加州卡皮斯特拉诺,误差很小,可是其他种类的候鸟通常会晚一两个星期。”

“如果我是你,”布莱克说,“我就会在等待期间,投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当中,这样可以分散注意力。”

“我刚刚才结束了一段爱情。”

“既然这样,”布莱克说,“那你就自作自受吧。”

时间过得太慢了,分钟、小时、天、周……一轮比一轮过得慢。

布莱克打电话来:“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可怜哪!你现在形容憔悴,我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说完布莱克就挂了电话。

最后一晚,芬特里斯几乎把电话从墙上扯了下来,因为他害怕波士顿交响乐团再打电话来催。他把斧头靠在树干旁边,然后向着这棵新树和空荡荡的天空慷慨陈词。

“最后通牒!”他说,“如果明早七点之前还不出现,咱们就一拍两散。”

说完,他用斧刃蹭一下树干,仰头猛灌两杯伏特加,酒精似乎要从双眼喷射而出。然后他就回去睡觉了。

夜里他醒了两次,窗外唯有轻风拂叶的声音,并没有一点歌声。他梦见鸟儿都回来了,清晨醒来才知道只是一场梦,不禁潸然泪下。

可是……

这种情景,老式的小说里会写“看官且听”。

他闭上眼睛,仔细倾听。

然后,他站起身向窗外看,那棵树变胖了,好像在一夜之间挂了许多看不见的沙袋。树上有轻微的骚动,并不是轻风吹拂引起的晃动,而是树丛中有些东西把树叶编织成了一个整体,按照节拍在舞动。他紧张得不敢再看下去,只能躺回床上,强忍着渴望导致的痛苦,努力思考身边这一切。

一声鸟鸣盘旋着跃进窗口。

他等着。

寂静。

继续啊!他想。

又一声鸟叫。

忍住呼吸,他想,别让它们知道你在听。

别发出任何声音。

第三声,第四声,然后是第五、第六、第七个音符。

天哪!他想,这不会是一帮冒牌的吧?可别把我的真爱吓跑啊!

接下来是一串音符,五个。

他暗自祈祷,可能它们只是需要热身吧。

又传来十二个音符,依然没有特别的音色和节奏。他眼看就要大发雷霆,就像一个疯狂的指挥要赶走整个乐团。就在最后的关头—

奇迹发生了。

一粒粒音符连成一个个小节,再汇成顺畅似流水的旋律,如春潮般喷薄而出,整棵大树仿佛开满了欢乐之花。小鸟合唱团齐声高歌,正式宣布回归。

就在它们演唱的时候,芬特里斯偷偷伸手拿来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藏在被单下面,以免纸笔摩擦声扰乱了鸟儿的歌唱。歌声婉转起伏,燃亮了空气,从树梢一直烧进他的灵魂深处,给他心里注满喜悦与和谐。他的手也在不停地写着,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电话铃响了,他连忙拿起话筒,是布莱克询问他等来没有。他不回答,只是把听筒拿到窗前。

“我要死啦!”布莱克惊叹道。

“不,你要成仙了。”作曲家芬特里斯喃喃说道。

他在本子上写下《第二号交响乐:欢笑》,然后仰头向天,轻声说道:“请放慢一些。要圆滑音,不要急促音。”

大树和树上的鸟儿顺从地照做。

急促音消失殆尽,圆滑音统领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