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段圆滑音(第2/4页)

“我?我可是五音不全哪。”

“叫《皇帝的夜莺》,如何?”

“俄国那位斯特拉文斯基用过了。”

“《群鸟》?”

“那是希区柯克的电影。”

“该死的!这个呢—《困在镀金鸟中的约翰·凯奇》?”

“英明啊!可惜没人知道约翰·凯奇是谁。”

“嗯……这样的话……我想好了!”

然后他写道:《喜鹊四十七,烤在一张馅饼里》。

“你说的那个应该是黑鸟。还不如用约翰·凯奇算了。”“别废话!”芬特里斯拨通电话,“喂,是威利吗?能过来一下吗?对,一件小活儿,交响乐方面的项目,是帮一两个朋友联系的。你们交响乐团通常是怎么收费的?是吗?可以啊,那就今晚见吧!”

芬特里斯挂了电话,抬头凝视着树顶,眼神中充满了惊叹。

“接下来会怎样呢?”他喃喃自语。

一个月后,这部作品的名字被精简为《喜鹊四十七》,由格兰代尔室内交响乐团首演。演出后全场起立鼓掌,评论界好评如潮,这个结果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芬特里斯喜极忘形,全情投入地参加各种演出,大型的、小型的,交响乐团、歌剧表演,只要是演出邀约就来者不拒。这几个星期以来,他每天都听着树上小鸟的奇特合唱,却什么也没有记下来,因为他想观望一下,看看这个“喜鹊”实验的奇迹能否被重复。这段时间,好评如暴风骤雨般袭来,乐评人上蹿下跳地争相赞美。于是芬特里斯知道了,这时候应该乘着东风未尽,再接再厉。

于是,新的作品陆续面世了:《翅膀》《飞翔》《夜唱团》《幼鸟牧歌》《巡逻在拂晓》,每一曲新作品都受到一轮全新的热烈吹捧。乐评人对优秀的作品总是恨之入骨,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一致给予好评。

“到现在,”芬特里斯说,“我应该早已嚣张得众叛亲离了,可是全赖那些小鸟警醒我保持谦虚。”

“还有就是,”布莱克坐在树下,等待着小鸟用歌声为他们祝福,继续奉上神赐的音乐作为精神食粮,“你该闭嘴了。那些又笨又坏的作曲家很快就会蜂拥过来躲在树丛里面,一旦他们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要变成明日黄花、过气的小贼。”

“小贼!天哪,说得好!”芬特里斯大笑道,“小贼。”

谁料他们居然一语成谶。

凌晨三点,芬特里斯往外瞄了一眼,竟然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高举双手,拿着一个手持磁带录音机,一动不动地站着,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扮作鸟鸣。眼看这招不灵,这个若隐若现的小贼试着扮鸽子咕咕叫,然后扮黄鹂、扮公鸡,还手舞足蹈地转圈。

“你去死吧!”芬特里斯扑出去,发出霰弹枪声似的一声怒吼,“何方小贼竟敢擅闯老子的花园?是沃尔夫冈·菩劳蒂吧?沃尔夫冈你出来!给我滚蛋!”

菩劳蒂吓得录音机也摔地上了,急忙纵身跃过一丛灌木,扎着满身荆棘尖刺,落荒而逃。

芬特里斯一边咒骂一边捡起一个被落下的笔记本。

本子上面写着“夜之歌”三个字,磁带录音机里是一段很好听的鸟声合唱,竟然有萨蒂的风格。

打那以后,越来越多小贼在午夜光临,熬到黎明才走。芬特里斯意识到,这帮小贼很快就会扼杀他的创造力,使他陷入沉寂。他现在终日在花园里徘徊,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种子去喂他那些美丽的小鸟,于是他拼命给草地浇水,把虫子都灌出来,好让小鸟有东西吃。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他挺着疲惫的身躯守夜,偶尔打个盹,醒时就会发现沃尔夫冈·菩劳蒂那几个狡猾的爪牙骑在墙上,引诱小鸟唱咏叹调。有一晚,他们甚至爬到树上哼哼唧唧的,想勾引小鸟跟着唱。

霰弹枪才是最终答案。那一声轰天巨响之后,花园清净了整整一个星期。可是,一个星期之后,竟有人趁着夜色来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坏事——那人悄悄地把这棵树的枝条砍掉,还把整棵树锯断了。

“啊!这帮妒贤嫉能的作曲家!可怕的谋杀犯!”

于是所有小鸟都飞得无影无踪,莫扎特二世的艺术生涯也一起完蛋了。

“布莱克!”芬特里斯吼道。

“好朋友,我在这里。”布莱克一边回答一边抬头,只见原来那片郁葱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块荒凉的天空。

“你的车停在外面吗?”

“如无意外,应该还在吧。”

“开车!”

开车找小鸟可不比找猫找狗,谈何容易?俗语说:宁要手上雀一只,莫贪林中鸟一双。现在林中那群爱唱《洛基山之春》的鸟高音全走丢了,按这句话的说法,他俩需要抓捕的小鸟简直可以凑成摩门教天幕合唱团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两人依然匆匆忙忙地在各个街区潜行穿梭,在每一个花园驻足聆听。一开始两人精神饱满,那劲头就像黄鹂在半空中飞舞着唱《哈利路亚》,几番折腾之后,两人一下子从半空摔下来,垂头丧气的,变成了徘徊在苍凉暮色中的两只落寞小麻雀。

他们在沥青路和绿树丛的无尽迷宫中穿梭,反复经过相同的地方,依然是一无所获。终于,布莱克点燃烟斗,发表了一个猜想。“你有没有想过,”他躲在烟雾后面幽幽地说,“现在是什么季节?”

“季节?”芬特里斯很生气地反问。

“嗯,那天晚上树倒了,那些小歌唱家狼狈逃窜。无巧不成书,那天正好是立秋,对吧?”

芬特里斯握紧一只拳头,捶着自己的眉头。“你的意思是?”

“你那群朋友飞走了,其实是迁徙。它们现在恐怕已经飞到墨西哥了。”

“如果它们是候鸟的话。”

“你认为它们不是?”

又是一阵痛苦的沉默,他往自己头上又捶了一下。“该死啊!”

“没错。”布莱克说。

“兄弟。”芬特里斯说道。

“在。”

“开车回家吧。”

在期待中度过的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年里,绝望在萌芽,灵感也在复苏。然而芬特里斯明白,从本质上看,这事情只是另外一个版本的双城记罢了,可惜他不知道另一座城市在哪里。

他想,我那些唱歌的小鸟,每年秋天就向南飞,春天又成群结队涌回北方,沿路还在进行无伴奏大合唱。我竟然想不到也猜不出它们是这样的流浪者,我怎么那么笨呢?

“这样等下去,”他告诉布莱克,“我都要疯了!那电话一刻也不消停……”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就像哄小孩似的说:“好,好的,那还用说?快了。什么时候?很快很快。”

他挂了电话,说道:“是费城交响乐团。他们想要另一组曲子,要求和第一篇同等质量。今天清早打电话来的是波士顿交响乐团,昨天的是维也纳爱乐乐团。我总是敷衍说‘很快’。具体什么时候能交稿?那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一帮追债的疯子!他们之前还像天使一样对我唱颂歌,现在那些天使都变成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