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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监护室的门是磨砂玻璃做的,看不见室内的情况。

刚子姐把她那指向十点零八的双眉转向那扇门,说道:

“这家医院太差劲了,名声很臭的,连个老医生都没有。我早就说过不能来这家医院嘛。”

刚子姐家和父母家同在市内,坐车七八分钟就到了。她应该是最先赶到的吧。她身上穿着平常的长袖棉毛衫和运动裤。

诚子姐也向美月挥了挥手:“我很久没见过你了。你还好吧?这件衣服挺漂亮的嘛,肯定是特意换上漂亮衣服才过来的吧。”

美月大概是听出了她话中带刺,于是只回答了一句“好久不见”,就低下头,紧紧地搂着银河的肩膀。

其实,诚子姐自己也不见得是没换衣服就立刻赶过来的。她显然是梳妆打扮过了,手上搭着一件衣领印有名牌标志的长外套。她家住在名古屋,显然也是刚赶到不久。

银河站在长椅对面的墙壁前,不停地眨眼。他好像正看着旁边一个坐在地上打游戏机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支起双腿,手指啪啦啪啦地按着游戏机。

小女孩名叫阳菜,今年七岁,是诚子姐的独生女儿。

刚子姐用利剑似的锐利目光扫了一眼诚子姐:

“快让她别玩了。在这种地方还玩。”

“刚子姐,现在医院里都允许使用智能手机和游戏机啦。你没听说吗?你也太落伍啦。”

“不是这个问题。”

“阳菜也担心外公呀,她是为了缓解不安情绪才打游戏机的。阳菜,对吧?”

“我……”惠介本来想说“我看不像”,但嘴巴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在这几位姐姐面前,他曾无数次因为多嘴而惹祸……那经历简直是不堪回首。被三位大姑子气焰盖过一头的美月看着惠介,似乎在为他加油。

这时,进子姐“啪”地拍了一下手。

“阳菜,快把游戏机收起来。惠介舅舅他们来了。”

随即又连拍了几下手。

这拍手显然起到了威慑力。阳菜在游戏机上游走的手指停了下来。她赌气似的甩了甩酷似母亲的齐肩发,把头扭向一边,刚好碰上了银河的目光。

阳菜连忙把头扭向另一边。银河脸红了,不停地眨眼。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两年前回乡下时被阳菜捉弄的事——当时,阳菜把一个橘子放在他头上,说:“你是镜饼[4]哦,站着别动。”

“母亲呢?”惠介问道。

进子姐像外国人一样摊开双手说:“回家去了。”

“啊?”

惠介还以为母亲在重症监护室里。

“诚子到医院前,我家那位就开车把母亲送回家了。”刚子姐说道。她说这话,大概是想暗示说:“我和老公早就赶到这里了。”她老公在当地的信用社上班。

进子姐耸了耸肩。脖子上那条自己设计的玻璃项链轻轻摇晃。

“母亲说,不能因为担心父亲就一直待在这里,得回去看看大棚。她还说,父亲睁开眼时,第一句肯定是问大棚怎么样了。”

家里搭了两座塑料大棚种番茄。往年都是七月定植,九月开始上市,过年时收获。今年还在继续种吗?就算还在种,冬季供货也就一周两次,所以大棚放个一两天没人看也无所谓呀。

祖父在世时,主要是种植水稻等农作物。后来在惠介读高中二年级时,父亲改为了种番茄。

“政府老说要缩小耕地面积,米没法种啦,没赚头。种菜倒是有赚头,但太累了。不过,听说种番茄比较轻松,不用怎么浇水施肥,种出来的番茄味道反而好吃。简直是个孝顺儿子。”

于是,父亲就卖掉一半耕地,并用到手的钱搭建了塑料大棚。说是种番茄轻松,但父亲却从早到晚地待在大棚里,感觉似乎一点儿都不轻松。

“这种时候还回家去?”

惠介惊讶地问道。刚子姐噘着的嘴巴松弛下来,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种时候才要回家去嘛。在这里等得很难受的,简直是坐立不安。我和母亲都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啦。”

——“我和母亲”这点绝不能含糊。从这语气来看,进子姐大概也是刚到医院不久。进子姐在富士山山脚下的小镇开了一间玻璃工艺作坊,自己一个人生活。

“噢,对了。”进子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换了个话题,想以此缓和刚子姐造成的紧张气氛,“母亲说有件东西要给惠介。”

“给我?”

惠介正想问是什么东西时,重症监护室的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位看起来比惠介还要年轻的医生,感觉只会耍帅,不太靠谱。这种形象,在医疗剧里经常见到——就是院长巡查病房时尾随在最后面的那种跟班角色。看见医生出来,诚子姐立刻走上前去。

“医生,我父亲怎么样了?”

医生茫然地扫视了大家一眼,不知道应该跟其中哪个说话。

“患者的妻子呢?”

“她有事走开一下。没关系,你跟我们说就可以了。”

进子姐的口吻像在哄小孩似的。医生则像交出藏起来的玩具似的说了一句:“嗯……应该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呼地松了一口气,那阵势仿佛山风扫过似的。

“也就是说抢救过来了?”

刚子姐问道。她说话时不太客气,未免让人感觉到:面对着比自己小一轮的年轻医生时,她是故意不使用敬语的吧?

医生只是眨了眨眼睛。

“抢救过来了吧?”

继续追问的刚子姐的双眉指向了十点零七。“院长跟班”从她脸上移开视线,说道:“这个嘛,还不好说……为了保险起见,也可以叫亲属朋友来跟他见上一面。”

这叫什么话!莫非是这医生害怕惹上医疗事故而故意含糊其词?别这样好不好!患者家属只希望听到医生说实话——不,能给人带来希望的谎话也行。没人会去投诉你的。当然,刚子姐除外。

“到底是有救还是没救?”

从圈外传来的这句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三位姐姐满脸惊诧地回头一看——

原来是美月。

美月虽然性格并不要强,但该说什么的时候,她一定会清楚地说出来。

听了美月的话,医生的表情显得严肃起来。就凭这副表情,可以从“院长跟班”往上升一级了。

“我应该跟哪一个说?”医生问道。

刚子姐举起一只手,进子姐往前迈出一步。

“那你俩跟我来。”

惠介也想跟过去。但诚子姐却抢先了一步,而且还回过头来,厉声说道:“你就算了吧,别凑热闹了。就在这里等母亲回来吧。到时可别瞎说哦,强调‘度过危险期’这一点就行。听明白了没?”

惠介险些乖乖地回答说“明白”,连自己也觉得没出息。他从小时候起就这样,总是窝窝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