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6页)

此时伯雍无精打采的,和柳墨林说些闲话。只见朱科长手里拿着一张图画,很高兴地由外面进来了。一见伯雍,便说:“你才来呀!正好,你看看这张问题画吧,倒把我难住了。这是柳墨林先生画的,心思够多么巧妙呀!我没猜对,拿去教他们科员猜,都说有意思,这样的图画,实在有益儿童的智慧。老朽佩服极了!”说着把图画递给伯雍说:“你猜一猜,别看你是留学生出身,你要猜着,我请请你。”伯雍不知是什么新奇的益智画,接过来一看,上面画着一株老树,树上栖着几只乌鸦,树下一个人,做执枪仰击状。旁边一行小字写道:“设问,树上有十只老鸦,彼人一枪击落一只,树上老鸦,还余几只?”伯雍念完,已自暗笑了,心说:“堂堂的社会教育科科长,怎么连这个儿童尽知的小问题画都没见过呢?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这时只听朱科长在旁边笑着问伯雍说:“你猜你猜,打下一只,树上还有几只?”伯雍毕竟是个忠厚人,虽然有心奚落他们二人一顿,生恐于面子上不好看,只得昧着良心说道:“这张图画奥妙极了,比璇玑图128还难解呢。小生孤陋寡闻,不敢妄测,请科长指教吧!”朱科长此时笑呵呵地连连说道:“你猜不着不是!你猜不着不是!打量129你也猜不着了!柳先生这张图画,有意思极了。树上十只老鸦,打下一只,人人都得说剩下九只。方才我也是这样猜,谁知是一只没有了。你知是怎回事吗?”伯雍说:“不知道。”只见朱科长比画着说:“枪一响,打下一只来,那九只都吓飞了。你说妙不妙?这是柳先生画的。他将来不可限量呢。”伯雍见朱科长夸了画又夸人,差不多要哭出来,只得忍泪,勉强笑着说:“柳先生真是大才。北京的教育界,定然得他的裨益不少。”朱科长道:“我为教育界得这样一个人才,也可告无罪于社会了。”这时伯雍偶然把柳墨林看了一眼,见他脸上一红一白的,大概他心里起了什么疑惧。当他画这张问题画时,实在没曾想教朱科长佩服得这样五体投地,不过既然被他邀来主持画报,自然得画点东西。皆因他画秘戏图画惯了,一时画教育上的事,急切想不出,所以没法子,由一种儿童画报里,选了这一张,重画一过,为是塞责。谁知竟令朱科长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知道朱科长胸中没什么了,所以很高兴的,自庆将来画稿不难敷衍了。及至伯雍到来,朱科长又把这张画在伯雍跟前大事卖弄,柳墨林真害怕了,生恐伯雍坏了他的事。伯雍哪是那样的人。可是他见伯雍也随着朱科长说好,他反倒益加疑惧,他不知伯雍心里究竟是怎回事,他终疑伯雍将来是无利于他的,所以他益发不安起来。这时朱科长和伯雍把编辑的事务略微说了一说,既而又嘱伯雍道:“明天请你早一点来,我们上衙门都是午前八点钟,你今天一点钟才来,未免太晚了。”伯雍见说,心里虽然不愿意,也只得答应。朱科长与他说完话,自到办公厅去了。伯雍随便编辑点稿子,看看时候不早了,他已然在此坐不住了,因和柳墨林说:“你不走吗?我要走了。”说着,戴上帽子自去了。

这时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伯雍每天由南城跑到西城,由西城又跑到南城,委实觉得劳顿,但是为多增一点收入,这些劳累,也就顾不得了。好在秀卿那里,还没有人禁止他不许去,有时到民乐园听听夜戏,或和古越少年诸人,到白牡丹家里串个门,把这一日的苦痛,还能减轻了一点。有一天他又到教育公所去,却不见柳墨林在那里,暗道:“今天他怎来到后头了?”及至到自己那张桌子上一看,有两张红简,一份是朱科长聘女的请帖,一份是柳墨林成室的请帖,日子一个样,喜筵都设在天寿堂130。伯雍一见,很奇怪的,忙叫来一个差役,问问是怎回事。那差役道:“朱科长已然跟柳老爷做亲了,把大小姐给了他,如今他翁婿两个都告了假,预备喜事去了。”伯雍见说,暗道:“朱老头儿这个佳婿选着了,怨不得他那样夸奖墨林,原来早已中了东床之选。”这编辑室里剩他一个人,倒觉得空气流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