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4/12页)

“断电了,莉普西很害怕,然后警察来了,他们在花园里要逮捕罗利先生。”皮姆一口气告诉瑞克。

他说了好几遍,一次比一次大声,因为这是他宣达信息的重要时刻。但瑞克根本没听他说。

他忙着在文件和档案柜之间穿梭,塞满一只只抽屉。因此皮姆跑过去,用力戳他的上臂。瑞克丝质衬衫的衣袖上别着铁簧夹,用来保持衣袖笔挺的,皮姆使尽全力,戳铁簧夹上方柔软的胳臂。瑞克甩开他,扬起手来作势要打,脸色就像罗利先生扬起斧头准备用力劈开木柴时一样:涨红、紧张、汗湿。接着他蹲下来,用粗大的手抓住皮姆的双肩。他的脸色令皮姆不安,更甚于斧劈,因为他双眼充满恐惧,不自觉地盈满泪水,声音平缓且圣洁。

“别再打我,儿子。等我接受审判时,我们每个人都会有那一天,上帝会审判我是怎么对你的,毫不怀疑。”

“警察为什么来这里?”皮姆说。

“你老爸有暂时的现金流问题。现在,清出一条到衣橱的路,做个好小子,替我们打开门。快!”

衣橱在墙角,躲在一大堆衣服和阁楼杂物后面。皮姆尽力开路,使劲拉开门。一阵砰砰磅磅之后,瑞克用力关上档案柜的抽屉。他转上锁,一把抓起皮姆,把钥匙深深塞进他的裤袋里。皮姆的羊毛裤口袋很小,放进一把钥匙和一小包糖就塞满了。

“你把这个交给马斯波先生,听到没,儿子?

不能交给别人,只能交给马斯波先生。然后你告诉他这个档案柜的位置。你带他到这里来,指给他看。不能告诉其他人。你爱你老爸吗?”

“爱。”

“很好。”

皮姆像个哨兵骄傲地拉开门,让瑞克把有滑轮的档案柜从他身边推过,推进衣橱,然后再推进暗黑的壁板里。然后他又堆进许多杂物,把档案柜完全掩藏起来。

“知道档案柜在哪儿吗,儿子?”

“知道。”

“关上门。”

皮姆照办,然后急急地蹦下楼,因为他想再看一眼警车。朵莉丝在厨房,穿着她新的皮草大衣,脚踏一双毛茸茸的新卧房拖鞋,正在搅拌一锅番茄汤。她嘴角泛出泡沫,人太激动说不出话来时就会这样。皮姆讨厌蕃茄汤,瑞克也是。

“瑞克在修水管。”他神气地宣布,为了让他的秘密深藏不露。这是他对瑞克所谓的“流量”

所能做出的惟一解释。他更大声地呼喊莉普西,冲过走廊,直冲到两个警察面前,他们正辛苦地扛起瑞克在家办公用的那张沉重的大书桌。

“那是我爸爸的。”他气势汹汹地说,一手插在他放钥匙的口袋里。

我只记得第一个警察。他很和善,还有像Tp一样的白色小胡子,很高大,比上帝还高。

“是的,没错,但恐怕现在是我们的了,小伙子。帮我们打开门,好不好,注意你的脚指头。”

皮姆这位法定开门僮遵令行事。

“你爸爸还有其他书桌吗,有没有?”高个子警察问。

“没有。”

“橱柜呢?他存放文件的地方?”

“都在那里。”皮姆说,他坚定地指着书桌,一手仍在口袋里。

“你要尿尿吗?”

“不要。”

“还有绳子吗?”

“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

“在马厩里。就在新的除草机旁边,大的马鞍吊钩上。那是缰绳。”

“你叫什么名字?”

“马格纳斯。莉普西在哪儿?”

“谁是莉普西?”

“她是位女士。”

“她替你爸爸工作吗?”

“不是。”

“去帮我们拿绳子来,好不好,马格纳斯,小伙子。我和我的朋友,我们得把你爸爸带去度几天劳动假期,我们需要他的文件,否则就没人能工作。”

皮姆跑过屋侧的另一边空地,穿过小马围栏与罗利先生的小屋中间,奔向棚屋。架上有一个绿色的茶叶罐,罗利先生用来保存他的指甲。皮姆把钥匙放进罐里,暗念着:绿色罐子,绿色档案柜。等他拿着缰绳回来时,瑞克已站在两个穿棕色雨衣的男人之间。那景象仍历历在目:瑞克如此苍白,看来不是所有的假期都能让他愉快,他的眼神要求我忠心不二。高个子警察让皮姆试戴他的无边帽,还按了按钮,让黑色沃斯利引擎盖下的铃声响起。朵莉丝看起来比瑞克还需要假期似的,不再哽咽,静静地站着像个人偶,雪白的双手在毛皮外套上交叠着。

记忆是魅惑的女妖,汤姆,为悲剧添上迷人的色彩。一小群人,一个冬日,圣诞节的气息。

沃斯利颠簸着开下小路,那条皮姆整天带着新的哈洛德六发子弹手枪穿梭的小路。瑞克的书桌在最后的那辆车上,用从马厩拿来的缰绳捆得牢牢的。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车队,直到车影消失在绿树隧道里,带着我们的一家之主到老天才知道的地方去。罗利太太哭了。库琪用爱尔兰语大声咆哮。皮姆的小脑袋抵在母亲胸前。一千把小提琴齐奏《你不再回来了吗?》——悲怆无穷无尽,但我实在无法挤出半点感动之情。然而,当我努力回想,事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随着瑞克的离去,极大的平静降临到皮姆身上。他卸下难以忍受的重担,感觉清新自在。他看着车队离去,瑞克的书桌追随其后。他忧心忡忡地凝神紧盯,只因为害怕瑞克会叫他们掉头回来。在他凝望时,莉普西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披着头巾,提着装满一生家当的厚纸板提箱,蹒跚走近他。看见她,皮姆比看见朵莉丝在煮汤更愤怒。你躲起来了,皮姆用他经常跟她说的秘密语言指控她。你太害怕了,你躲进树林,错过好戏了。我现在知道,当然,但当时无法了解,莉普西以前见过其他人被带走:她的兄弟亚宏,她的建筑师父亲,她只提过这两个。但皮姆也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普罗大众一样,对当时的犹太大屠杀漠不关心,他惟一感受到的是深沉的怒气,因为他的至爱没能参与这历史性的一刻。

那天晚上马斯波来了。他从侧门进来,带给我们一只煮好的鸡,一个大黄(大黄是一种植物,可被用作糕点的馅料)派,浓稠的奶酪,和一保温罐的热茶。他说他正在为我们安排,明天一切都会没事。为了和马斯波先生独处,皮姆说:“来看我的宏比吧。”话一出口,朵莉丝就哭了起来,因为已经没有宏比了:财产扣押执行官和索回物品的店家一阵你争我夺,结果宏比是最早被带走的物品之一。但无论如何,马斯波先生还是和皮姆一道走,皮姆带他到棚屋,给了他钥匙,再带他到阁楼,揭开秘密。于是,每一个人都再次盯着看罗利先生和马斯波先生又抬又拉地把档案柜塞进马斯波先生的车里。然后再次挥手道别,目送马斯波先生戴着帽子开进微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