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6/12页)

如何在夜里潜入林园。他运动的时间。地图。迫害者的性格。他存下的钱。德国卫兵的精确位置。

穿过后院的路径与存放厨房钥匙的地方。

“我被绑架到一幢危险的房子里,请快来救我。”他写道,还附上一幅画:妮尔舅妈嘴里飞出一列金丝雀,象征他周围日益深重的危机。但波折横生,因为没有莉普西的地址,皮姆只能期望邮局里有人知道如何找到她。他所托非人。有一天,邮差把整捆极机密的信亲手交给梅克皮斯。梅克皮斯唤来最得势的姆妈,让她唤来皮姆,领到梅克皮斯面前认罪受罚,任他怎么谄笑、哀求,奉承都没用,因为皮姆很没运动家风范地痛恨鞭子,也很少在挨打时英勇面对。此后,他只能让自己在巴士上找寻莉普西,或在后门,他可以轻易否认的后门,问碰巧经过的人是否见过她。他特别爱问警察,现在只要遇见警察,他就会毫不吝惜地露出微笑。

“我爸爸有一个装满秘密的绿色旧箱子。”

有一天,他和姆妈在纪念花园溜达时告诉一个警官。

“真的吗,孩子?嗯,谢谢你告诉我们。”

警官说,一边假装记在笔记本里。

虽然莉普西音讯全无,皮姆倒是收到瑞克的消息,像是从遥远的无线电发报器传来的低语。

你父亲很好。他的假期对他很好。他瘦了些,吃得不错,我们不该担心,他做运动,读他的法律书籍,他已回学校。这些珍贵的片言只语来自“另一间屋子”。

“另一间屋子”位于炼狱较贫苦的区域,就在焦炭站过去不远处,而且绝对不能在梅克皮斯舅舅面前提及,因为那是走出瑞克的地方,也是伟大的沃德马斯特家族之耻,更别提还会让人想起TP。在宛如置身炉边的昏暗天色中,朵莉丝和皮姆手牵手搭车去那里,公共汽车窗上装着黏嗒嗒的网子,以防炸弹爆裂,车里的灯则闪着黯淡蓝光,以混淆德军飞行员的视线。在“另一问屋子”里有位信仰虔诚的爱尔兰女士,她个头娇小,下巴线条强硬,会从姜罐里掏出半个银币给他,赞赏地捏捏他手臂的肌肉,叫他“儿子”,就像瑞克一样。墙上挂着同一张TP的染色照片,但不是镶在金框里,而是用棺材木裱起来。笑容可掬的姑姑们用定量配给的糖为皮姆做糖果,她们含泪拥抱朵莉丝,待她如女王,就像她过去曾拥有的身份。每当皮姆装出可笑的声音,姑姑们就大声叫嚷;等皮姆唱起《在拱门下》,她们又用力鼓掌。

“继续,马格纳斯,学梅克皮斯爵士给我们看!”但皮姆不敢,因为他怕惹上帝生气,从妮尔舅妈那件事,他已经知道上帝的怒火来得既快且猛。

他最爱的姑姑是贝丝:“告诉我们,马格纳斯,”贝丝姑姑低声对他说,“你爸爸以前有一匹赛马用你的名字命名,叫‘马格纳斯王子’,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皮姆不假思索地回答,记起他和莉普西坐在她床边,聆听别人评论“马格纳斯王子”的那股兴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梅克皮斯舅舅瞎编来伤害我爸爸的。”

贝丝姑姑亲了她,绽出微笑,如释重负地落泪,把他抱得更紧。

“别说我问过你。保证。”

“我保证。”皮姆说,“上帝担保。”

也是这一位贝丝姑姑,在一个宜人的夜里,偷偷带皮姆离开林园到码头剧院去,他们在那里看到麦克斯,米勒和一群光裸着像莉普西般长腿的女郎。在回程的公共汽车上,满怀感激的皮姆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她,也编了些他所不知道的事。他说他写了一本关于莎士比亚的书,藏在一栋秘密房子的绿色盒子里。有一天他会把书找出来出版,赚很多钱。他说他要当警察、演员和骑师,像瑞克一样开宾利,娶莉普西,生六个孩子,全都取爷爷的名字叫TP。这让贝丝很开心,除了骑师那部分,也让她兴奋地说马格纳斯真是副好牌,而皮姆最想要的正好就是一副牌。他的感激昙花一现。这一次,皮姆真的让上帝非常生气,和往常一样,他采取行动绝不迟疑。就在第二天,早餐之前,警察来了,把他的朵莉丝永远带走了,虽然君临天下的姆妈说那只是救护车。

再一次,尽管皮姆善尽本分地为朵莉丝哭泣,为她拒绝吃东西,抡起拳头打饱受折磨的姆妈——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她带走。他们会带她到一个决乐的地方,姆妈说。

皮姆嫉妒她的好运道。不是瑞克的那个地方,不是,而是一个更舒适,也更安静的地方,有很亲切的人照顾她。皮姆打算加入她。逃脱,迄今只是个幻想的逃脱,成为他最重大的目标。在主日学校众人目睹的一场癫痫发作中,他熟知自己的症状。皮姆等待时机,有一天他冲进厨房,两眼不住转动,在班尼斯特太太面前戏剧性地瘫倒,一手塞进嘴里,身体扭动起来。应诊的医生想必是罕见的白痴,竞开了泻药给他。第二天,为了进一步引起注意,皮姆用裁纸剪刀在自己的额头上割了一道伤口。但没人注意。他开始随兴而为,把班尼斯特太太的凤头鹦鹉放出鸟笼,把肥皂屑撒进锅里,用妮尔舅妈的羽毛披肩堵塞厕所。

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根本是白费力气。他需要的是戏剧性的严重罪行。他整夜等待,直到清晨勇气最高涨的时刻,皮姆穿着睡袍与拖鞋,走过一整幢房子,到梅克皮斯,沃德马斯特的书房,在白色地毯的正中央撒下一大泡尿。他惊恐地躺到他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一块污渍上,希望借着体温把它弄干。一个女佣走进来,大声惊叫。姆妈被唤来了,她对待痛苦地躺在地毯上的皮姆的态度,正足以说明在危机中历史如何自行扭转乾坤。

姆妈摸摸他的肩膀。他呻吟起来。她问他哪里受伤了。他指着鼠蹊部,他的痛苦也确实由此而起。

梅克皮斯·沃德马斯特被找来。首先,你在我的书房做什么?痛,先生,痛,我想告诉你,我痛。

随着轮胎的刹车声,医生又回来了,他俯身靠在皮姆身上,用他愚蠢的指尖触着皮姆的胃部,所有的事情都被串起来了。在班尼斯特太太面前昏倒。夜里磨牙,白天脸色苍白。朵莉丝的发疯,用隐讳的词句讨论。甚至皮姆的尿床都被记录下来,作为替他辩护的佐证。

“可怜的孩子,他痛得跑到这里来了。”姆妈说,此时病人被小心翼翼地抬到沙发上,女佣忙着拿洁伊斯消毒剂和抹布。皮姆量了体温,幸好正常。

“不代表什么。”医生说,此时他奋力弥补早先的轻忽怠慢,并命令姆妈打包这可怜孩子的东西。她照办,在打包的过程里,无可避免地发现许多皮姆从其他人生活中取来改善自己生活的小东西:妮尔的黑玉耳环,厨娘儿子从加拿大写来的信,和梅克皮斯·沃德马斯特的《伴驴出游》,皮姆是因为书名才选了这本书,但也只读了书名。但在危机之中,他的这些犯罪证据根本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