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9页)

他又走到楼梯口,但是有一种什么力量一直在往回拉他,倒好像他离开了一个非常亲密的地方似的。他走上三楼,在每间屋子里转了一下,但是那个力量始终在拉着他。在所有这些屋子里,都只有床、衣柜和一股郁积多日的化妆品和香水的气味。除了在一间屋子的柜橱里发现了一根断了的手杖外,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比起二楼的房间来,这些屋子更肮脏、更不整洁,但是使用的次数却比较多。他站在空屋子中间倾听着。楼下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泰妮和她的阿基正一声不响地在楼下等着他下来。莱文又一次问自己:他做的是不是一件蠢事,是不是下的赌注太大了。但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为什么不去叫警察呢?他并没有拦着他们,他上楼以后他们爱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但是不知为什么原因,这两人却不肯走出去,正像一件什么东西总是牢牢地把他牵系在二楼的房间一样。

那种力量到底又把他拉回到二层去了。当他把房门关好,又一次站在大床和墙壁之间的一条窄窄的通道上的时候,他的心情显然比刚才好多了。牵挂着他的力量停止了。他又可以思考问题了。他开始一寸一寸地检查这个房间,甚至连盥洗盆上的收音机也搬开来看了看。这时候他听见楼梯上咯吱咯吱地有人走动,他把头靠在门上仔细倾听着,他想他听到了阿基正小心而笨拙地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很难相信这两个老家伙没有怀着鬼胎。莱文顺着床沿挤着,沿着四面墙走了一周,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按着带花图案的闪亮的糊墙纸。他过去听人说有人把墙上的窟窿用纸糊起来,从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他走到壁炉前面,把护炉的铜网子摘掉。

一个女人的身体在壁炉里支着,两脚在炉膛里,脑袋在上面烟囱里,从外面无法看到。莱文的第一个思想是复仇;如果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孩子,如果女孩子已经死了,我就要把他们打死,我要把子弹打进叫他们疼痛不堪的地方,叫他们一点儿一点儿地断气。他跪在地上,慢慢把烟囱里的身体拽出来。

她手和脚都被缚住,一件旧布汗衫绑在头上,堵着嘴,眼睛是闭着的。他不知道她活着还是死了。他首先把堵嘴的汗衫割开,生气地骂她说:“醒醒,你这坏女人,快醒醒。”他又俯在她身上央求,“你醒醒好吗?”他不敢离开她,而屋子里没有水壶,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他把她身上的绳子切开以后,就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眼睛望着门,一只手摸着枪,一只手放在她胸脯上。当摸到她还在呼吸的时候,他的感觉好像是自己重新恢复了生命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说:“请你。那太阳。太强了。”屋子里并没有阳光,不久就黑得连看书也看不成了。莱文想:他们把她在这里活埋了多久啊。他用手遮住她的眼睛,不叫隆冬薄暮的暗淡光线照着她。她疲劳不堪地说:“我可以睡觉了。现在我能呼吸了。”

“不要睡,不要睡,”莱文说,“咱们得离开这个地方。”他没有想到,她竟毫不迟疑地表示同意说:“好吧,到哪儿去?”

莱文说:“你不记得我是谁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但是我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她说:“我发现了一些事儿。”他以为她指的是恐怖和死亡这类的事,但是在她声音大了一点儿以后,很清楚地解释说:“是你说的那个人。查姆里。”

“这么说你还认识我是谁。”莱文说。但是她并不理会他的话。好像在她被塞在烟囱里的时候,她一直反复叨念着她准备要说的话。一有人发现她,她就要马上把她准备的话说出来,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我猜到他在什么地方工作了,在一个什么公司。我告诉了他,他吓坏了。他一定就在那里工作。我不记得那公司的名字了。我得想一想。”

“别着急,”莱文说,“你会想起来的。可是你怎么会居然没有发疯啊……耶稣基督,你可真有胆量。”

她说:“不久以前我还什么都记得。我听见你在屋子里找我,后来你走了,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想你现在能走路吗?”

“当然能。咱们得快一点儿。”

“到哪儿去?”

“我都计算好了。我会记起那名字的。我有好多时间想事情。”

“听你说话,倒好像你一点儿也没吓着似的。”

“我一直认为我会被发现的。我急着想把我知道的告诉人。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一直在想战争。”

他又非常佩服地说:“你真有胆量。”

她开始上上下下地活动手脚,动得很有规律,好像是按照自己制定的一套节目顺序。“我想了许多关于战争的事。我在什么地方读过——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读的了——婴儿不能戴防毒面具,因为他们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她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里面的空气不够。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清楚了。我想,我们一定不要叫战争打起来。这有点儿可笑,是不是?就咱们两人。但是没有别人能帮助咱们啊。”她接着又说,“我的两只脚麻得厉害。这就好了,说明血液已经开始流动了。”她试着想站起来,但是并不成功。

莱文看着她。他说:“你还想什么来着?”

她说:“我还想到了你。我真希望我那次没有那样把你丢开。”

“我本来以为你去报警了。”

“我不会去的。”这次她扶着他的肩膀勉强地站了起来,“我是站在你一边的。”

莱文说:“咱们得离开这个地方。你能走路吗?”

“能。”

“那你别扶着我。外面有人。”他站在门后边,拿着枪听了一会儿。那两个人有足够的时间想出个办法来,他们的时间比他多。莱文把门打开。天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他看不见楼梯口有什么人。他想:那个老家伙一定是站在门旁边拿着通条等着打我呢。我要一下子冲出去。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们在门口拴了一条绳子,一下子把他绊倒了。他跪倒在地上,手枪脱了手,掉到地板上。他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阿基手里的火钳已经打在他的左肩上。他被打得晕头转向,动弹不得。他只能想:下一次就要打在我头上了,我变得软弱了,我本该想到绊脚索的。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安的声音:“把火钳放下。”莱文非常痛苦地站起来,原来那女孩子已经把落在地上的手枪抢到手,正用它对着阿基。莱文有些吃惊地说:“你真了不起。”老妇人在楼梯下面喊:“阿基,你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