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4/9页)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哥们也相当异类呢。”木樽指着我说,“他是芦屋出身,却说一口东京话。”

“他这种情况不是挺常见的吗?至少比反过来的多呀。”

“喂喂,你这是文化歧视噢。所谓文化,不应该是等值的吗?东京方言凭什么就应该比关西话高贵呀?”

“我告诉你,它们也许是等值的,但是,明治维新以来,东京话就成了日本语的标准语了。其证据就是,塞林格的《弗兰妮与祖伊》(Franny and Zooey)的关西腔翻译并没有出版,对吧?”

“出版的话,我肯定买。”木樽说。

我可能也会买的,但是我没吭声。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少说话。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般社会常识,就是这样的。难道明君的脑子里只有乖僻的偏见(bias)吗?”

“乖僻的偏见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倒是觉得,文化歧视才是更有害的偏见呢。”木樽反唇相讥。

栗谷惠理佳聪明地变换了话题,以免继续抬杠下去。

“我参加的网球同好会里有一个芦屋来的女孩子。”她对我说道,“她叫樱井瑛子。你认识她吗?”

“认识。”我答道。樱井瑛子,是个身材细高的女孩子,长着个与众不同的鼻头。父亲经营着一个很大的高尔夫球场。她给我感觉特别矫揉造作,性格也不太好,而且胸脯平坦。只不过网球一直打得不错,经常参加比赛。可以的话,我不想再见到她。

“这个家伙人不错,可是呢,现在没有女朋友。”木樽对栗谷惠理佳说。他说的正是我。“长得虽然一般般,但很有教养,还挺有头脑,比我强多了。懂得也特别多,喜欢看那些深奥的书。他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健康小伙,身体肯定不会有啥毛病的。总之我觉得他是个前途远大的好青年。”

“这好办。我们俱乐部里也新来了几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可以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栗谷惠理佳说道。

“不用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和这家伙交往一下啊?我是个浪人,做你的伴侣觉着有点吃力。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我的意思是,这个家伙,应该可以成为你的好伴侣,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能放心了,是什么意思呢?”栗谷惠理佳问道。

“就是说吧,我了解你们俩,比起你和那些不知来路的男人交往,当然你和他我更放心啦。是吧?”

栗谷惠理佳眯起眼睛,仿佛在细看一幅远近距离不太成比例的绘画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樽的面孔。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就因为这个,你希望我和这位谷村君交往吗?因为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所以明君很认真地提出要我们像恋人那样交往,是这样吗?”

“这也不算是个坏主意吧。难道说,你已经有其他男人了吗?”

“没有啊。说什么呢。”栗谷惠理佳平静地回答。

“那就和他交往一下,不是挺好吗。就像进行文化交流那样。”

“文化交流?”栗谷惠理佳重复道,然后看了看我。

现在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一直缄口不言。我手里拿着咖啡小勺,仔细欣赏着小勺柄上的图案,就像鉴定埃及古墓出土文物的博物馆馆员一样。

“你所谓的文化交流是怎么一回事?”她问木樽。

“就是说吧,从稍微不同的视角去接触一下,对于咱俩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同的视角,就是你所谓的文化交流?”

“所以吧,我的意思是说……”

“不用说了。”栗谷惠理佳打断他的话,断然说道。如果面前有支铅笔的话,保不齐她会掰成两截的。“既然明君这么说了,那么我就进行一下这个文化交流吧。”

她喝了一口红茶,然后把咖啡杯放回碟子上,转过身来,面对我微笑着说:“那么,谷村君,既然明君都这么提议了,什么时候咱俩就约会约会吧。这事多美好啊。约在哪天好呢?”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关键的时候说不出话来是我的一个老毛病了。即便住所变换,语言改了,这个根本问题总也解决不了。

栗谷惠理佳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皮面笔记本,翻开看了看时间安排:“这个周六,你有空吗?”

“周六没有什么安排。”

“那就定在这个周六了。那咱们去哪儿呢?”

“这家伙爱看电影。有朝一日给电影写剧本是他的梦想。还参加了剧本研究会呢。”木樽对栗谷惠理佳说。

“那咱们就去看电影吧。你想看什么电影啊?我特别害怕看恐怖片,除了恐怖片之外,什么电影我都可以跟你一起看。”

“这家伙吧,胆子特别特别小。”这回木樽又对我说道,“小时候,我们俩去后乐园的空房子里玩的时候,虽然和我拉着手,可是她……”

“看完电影,咱们去吃饭吧。”栗谷惠理佳打断木樽的话,对我说道。然后在纸片上写下她的电话号码递给了我。“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见面地点和时间什么的,你定下来后告诉我,好吗?”

那时候由于我没有电话(请各位理解,这可是手机连影子还没有的时代),就把打工的店里的电话给了她。然后我看了看手表,用尽量开朗的声音说道:“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今天要赶写一份小论文,明天要交的。”

“不就是小论文吗,着什么急啊。好不容易三个人见个面,再多待一会儿不行吗?这附近有特别好吃的荞麦面店呢。”

栗谷惠理佳没有表态,我把自己那份咖啡钱放在桌子上,说:“是一篇很重要的小论文。很抱歉。”其实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明天或后天,我给你打电话。”我对栗谷惠理佳说。

“我等你电话。”她说完,朝我嫣然一笑,那笑容美丽无比。在我看来,美得不像是真人的微笑似的。

我丢下二人,走出咖啡店,朝车站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自己:“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某件事情一旦定下来之后,我常常会陷入为什么要这样决定的纠结,这一点也是我的老毛病之一。

那个星期六,我在涩谷车站和栗谷惠理佳见了面,一起看了以纽约为舞台的伍迪·艾伦(Woody Allen)的影片。这是因为上次见到她时,感觉她可能会喜欢伍迪·艾伦那类的电影。而且我估计,木樽应该不大会带她来看这样的电影。幸运的是,电影很好看,走出电影院时,我们俩都很愉快。

我们在夕阳映照下的街道上漫步之后,走进了一家位于樱丘的小型意大利餐厅,要了匹萨,喝了基安蒂酒。这是一家非常平民的价格适中的店。灯光暗下来后,餐桌上点燃了蜡烛。(当时的意大利餐厅都是点蜡烛的。餐桌的桌布是格子布的。)我们俩聊了很多。犹如大学二年级学生第一次约会时(大概可以叫做约会吧)那样。聊的是关于刚才看的电影内容、自己的大学生活、兴趣爱好等等。比预想的聊得投机,她好几次出声大笑起来。不是我自吹,本人似乎具有非常自然地逗女孩子发笑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