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第6/9页)

就像花盆里已经容纳不下的蓬勃生长的植物一样,我心里想。

“我感到困惑的就是这个。”栗谷惠理佳说道。

“既然这样,还是把心里怎么想的坦率地告诉木樽比较好。”我谨慎地选择着词语。“如果瞒着他和别人交往,万一搞不好被他知道了,他也会受到伤害,那不是更麻烦吗?”

“可是,他能够坦然地接受吗?就是我和别人交往的事。”

“我觉得,你的心情,他也能够理解的。”我说道。

“你这么看?”

“我这么看。”我说道。

她这种感情的摇摆或者说是困惑,木樽也许能够理解的。因为他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困惑。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俩毫无疑问是具有相互感应力的一对儿。但是,她所做的事(可能会做的事),木樽是否能够平静地接受,我还是下不了判断。依我看,木樽还没有坚强到那个份上。然而,对于女友有自己的秘密,对于女友欺骗自己,他恐怕是更不能忍受的。

栗谷惠理佳默默无语地凝视着被空调风吹得忽闪忽闪的蜡烛火苗,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我和木樽坐在一条船上。是一条特别大的航海船。我们在二人单间里,夜深人静时,眺望小圆窗户外面的满月。可是,那月亮是透明而美丽的冰做的。月亮下半部已经沉入了海水。‘它看起来像是月亮,其实是冰做的,厚二十公分左右。’木樽告诉我。‘所以,早上太阳一出来,它就融化了。趁着现在还没有融化,好好看看吧。’我三天两头地做这个梦。这是个非常美丽的梦。每次做梦都是同样的月亮。都是厚二十公分左右,下半部沉入海水。我倚靠着木樽看月亮,月亮散发着美丽的光泽,只有我们两个人,海浪的声音非常轻柔。可是一睁开眼睛,我就会陷入极度的悲伤之中。因为哪里都看不到冰做的月亮了。”

栗谷惠理佳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下去:“我常常想,要是我和木樽两个人能够继续这样的航海,该有多美好啊。每天晚上我们都依偎在一起从小圆窗户眺望那轮冰做的满月。虽然早上太阳一出来,它就融化了,但是到了夜晚它还是会挂在天上。当然,也有可能看不到它。说不定哪一天,那个月亮不再出来了。每当我这么一想,就害怕得不得了。一想到不知道明天自己会做什么样的梦,就恐惧得身子缩成一团,嘎达嘎达作响。”

第二天,在打工的店里见到木樽时,他询问了约会的情况。

“接吻了没有?”

“怎么可能啊。”我说道。

“接吻了我也不会生气的。”他说道。

“反正我没有做那事。”

“手也没有拉吗?”

“手也没有拉。”

“那你们都干什么了?”

“看完电影,散步,然后吃饭,聊天呗。”

“就这些?”

“一般来说,第一次约会,是不会要求什么的。”

“是吗?”木樽说道,“我还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约会过,所以搞不清楚。”

“不过,和她在一起特别开心。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友的话,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她离开我的。”

木樽稍稍思考了一会儿我的话,想要说什么,却改了主意,咽下了那句话,问道:“那,你们吃了什么?”

“匹萨和基安蒂酒。”我如实相告。

“匹萨和基安蒂酒?”木樽吃惊地问道。“她喜欢匹萨,我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俩只去过荞麦面屋或那一带的快餐店。她还喝葡萄酒?我连她喝酒都不知道。”

木樽自己滴酒不沾。

“你不知道的,肯定有不少呢。”我说道。

在木樽的询问下,我一一回答了约会的细节。关于伍迪·艾伦的电影(连电影的情节都问到了)、吃饭(怎么埋单的?是不是AA制?)、她穿的什么衣服(白布连衣裙,头发是盘起来的)、穿的什么样的内衣(我不可能知道)、谈话的内容等等。她和师哥交往的事,我自然没有说。也没有说做冰月亮的梦的事。

“约好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了吗?”

“没有。”

“为什么呢?你不是说喜欢那家伙吗?”

“是啊,她真的很不错。但是这种约会是不可能长久继续下去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是你的女朋友啊。即便你说可以接吻,我也做不出来呀。”

木樽琢磨了好一会儿我的话,然后说道:“那个吧,从中学快毕业的时候开始,我就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是父母和老师让我去的。这是因为我在学校里常常出现类似的问题。就是说,和一般的学生不一样。要说去看心理医生,多少会解决一些心理障碍吧,实际上满不是那么回事。心理医生听起来很了不起,其实都是些敷衍了事的家伙。他们煞有介事地听着我说话,就知道嗯嗯的点头,这个我也会啊。”

“现在也去看心理医生吗?”

“是啊。现在每月去两次。简直就是在烧钱。惠理佳没有对你说起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

“我的脑子哪里和别人不一样,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从我的角度来看,我是完全以普通人的做法做着普通的事。可是,大家都说我做的事基本上和正常人不一样。”

“我觉得你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我说道。

“举个例子?”

“比如说你的关西腔吧。从东京人后天学习方言的角度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准确。”

木樽也承认我的这个说法。“倒也是。这一点可以说的确与众不同。”

“这一点可能会让一般人感到毛骨悚然的。”

“这话怎么讲?”

“因为头脑正常的人,是很难达到那么完美的境界的。”

“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据我所知,即便不能说是很正常,但是你做的这些事,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现在是这样。”

“那不就结了。”我说道。我当时大概有些生气(也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我自己也知道语气不怎么客气。“你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问题吗?既然现在你没有妨碍到任何人,有什么不可以的吗?说到底,对于以后的事情,我们现在究竟知道些什么呢??如果你喜欢说关西话,就尽情地说好了。拼命地说好了。不想考试的话,就不要考好了。想要把手伸进栗谷惠理佳的内裤里,就伸进去好了。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有必要去顾忌别人吧。”

木樽钦佩得微张着嘴巴,眼都不眨地瞧着我。“喂,我说谷村君,你小子还真是个好人哪。虽说经常冒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