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们的首领(第2/5页)

她迷住了卡尔,用她柔和的音调迷住了卡尔,把他缠了起来。

“我见过他,”他轻声地表示同意说,“他往下走去,眺望西面的海洋。”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接着他跑进‘太平洋园林’的马蹄俱乐部里,告诉大家印第安人是怎么偷走马群的。”

她又想把他迷住。“是的。对他来说,这太重要了。你不妨对他耐心一点,装着在听他说的话。”

卡尔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好吧,要是太听不下去,我总可以到简易房去,同贝利在一起吧。”他烦躁地说。他穿过房子,随手“砰”地关上前门。

乔迪跑去干他的家务活儿。他把谷子抛给鸡吃,没有去追鸡。他从鸡窝里捡鸡蛋。他抱着柴禾小步跑进屋里,把它们放进柴禾箱,纵横交错,很是仔细,两抱柴禾好像就把箱子装得满出来了。

这时候他母亲已经弄完了豆子。她挑一挑火,用一只火鸡翅膀刷了刷炉灶。乔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对他不满。“他今天来吗?”乔迪问道。

“信上是这么说的。”

“我最好路上迎迎他。”

蒂弗林太太“哐当”一声关上炉盖。“这样好,”她说,“有人接他,他会高兴的。”

“我看我这就去吧。”

乔迪到了外面,对着狗尖声吹了一声口哨。“来,上山去。”他命令道。两条狗摇了摇尾巴,跑向前去。路边的鼠尾草长出了新的尖儿。乔迪摘了几片,在手上搓来搓去,搓得空气里净是刺鼻的野草味儿。两条狗蓦地从大路上跳开,狂叫一声,钻进矮树丛里,去追一只兔子。这以后两条狗就不见了,因为它们抓不到兔子就回了家。

乔迪慢慢上山,向山脊顶走去。他来到通路的狭隘的豁口,下午的风吹来,吹起他的头发,吹得他的衬衣打了褶裥。他眺望下面的小山和山脊梁,又往远看见宽阔的、绿色的萨利纳斯谷地。他看得见远方平地上白色的萨利纳斯市镇,看得见西斜的太阳把镇上的玻璃窗照得闪亮。就在他脚底下的一棵橡树上,一群乌鸦正在集会。这棵树上黑压压的一片,乌鸦聚在一起呱呱叫。

这时,乔迪的眼睛沿着山下的车道望去,这条车道消失在一座山的后面,接着又出现在山的另一边。他看见就在这条远处的道上,有一匹栗色的马拖着一辆车缓缓而来。马车消失在山的背后。乔迪坐在地上,望着马车会重新出现的地方。山顶上的风呼呼响,小团小团的云迅疾地往东飘去。

这时,马车出现了,又停了下来。一个身穿黑衣服的男人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马头跟前。虽然相隔很远,但乔迪知道这个人是在解马缰上的绳扣,因为马低着头往前冲着。马往前挪动,那个人步行在马车旁边,缓缓上山。乔迪高兴得叫了起来,冲下山去迎他们。松鼠冲撞着跑开,离开了大路,一只郭公鸟摇晃着尾巴,飞快地窜过山边,像滑翔机似的飞了出去。

乔迪每走一步总想跳到他自己影子的中央。一块石子在他脚下滚过,他摔了一跤。他跑着,拐过一个小弯,他的外公和马车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孩子感到这么跑着去不好看,就停了下来,端庄地迎向前去。

马儿连走带绊爬上山,老头儿在旁边走着。夕阳西斜,他们身后摇曳着黑色的、巨大的影子。老爷子身穿一套黑色平纹布衣裳,脚穿有松紧带的羊毛半筒靴,短小的衣领上系着一只黑色的领结。他的手里拿着一顶边沿低垂的黑帽子,白胡子剪得齐齐的,白色的眉毛遮着眼睛,倒像是胡子。蓝眼睛神色愉快,却令人生畏。他整个脸上、身上都有一种花岗石似的威严,似乎一举一动都是办不到的事情。一停下来,老人就好像会变成石头,永远不会再动了。他的步伐缓慢而自信。一步跨出去,永远不会退回来;一旦认定了方向,永远不会拐弯,速度不会加快,也不会放慢。

乔迪在弯路上出现的时候,外公慢慢地挥舞他的帽子,表示欢迎,他叫道:“啊,乔迪!来接我的,是不是?”

乔迪侧着身子走近去,拐过弯,步子迈得跟他外公一般快慢,挺直身子,还拖着一点儿脚跟。“是的,外公,”他说,“我们今天才收到你的信。”

“应该昨天到,”外公说,“该昨天到。家里人怎么样?”

“都好,外公。”他迟疑了一下,怯生生地提出来,“外公,你明天愿意参加逮老鼠吗?”

“逮老鼠,乔迪?”外公笑了起来,“这一代人已经堕落到逮老鼠了?他们不强壮,新的一代人不强壮,但是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逮起老鼠来了。”

“不是的,外公。这是玩玩的。草堆没有了。我想把老鼠赶出来给狗吃。你可以看着,或者拍打拍打草。”

那双严厉而愉快的眼睛朝下瞅着乔迪。“我明白了。那么,你们不是吃老鼠。你们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乔迪解释说:“老鼠给狗吃,外公。这跟打印第安人大概很不一样吧。”

“不,很不一样——可是到了后来,军队打印第安人的时候,又杀小孩子又烧帐篷什么的,这就跟你逮老鼠没多大区别了。”

他们爬到山顶,又下山到牧场的高地去,太阳已经晒不到他们了。“你长高了,”外公说,“可以说,几乎长了一英寸。”

“不止,”乔迪吹嘘说,“从他们给我在门上画的记号来看,从感恩节以来我长了一寸多。”

外公用浓重的嗓音说道:“可能你水喝得太多,都到骨髓和茎部里去了。等你成人了咱们再看。”

乔迪忙抬头看看老人的脸,看他的感情是不是受到了伤害,但是在那双锐敏、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损人或者责备的意思,也没有“你放规矩点儿”的神色。乔迪建议:“咱们可以杀猪。”

“啊,不行!我才不叫你们杀猪呢。你是在逗我吧。现在不是时候,这一点你知道的。”

“外公,你记得瑞莱这头公猪吧?”

“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啊哟,瑞莱就在草堆里啃了一个洞,草堆坍了下来,把它闷死了。”

“猪一有机会就喜欢这么干。”外公说。

“瑞莱是一头种猪,是好猪,外公。我有时候骑在它身上,它不在乎。”

在他们脚底下,一扇门“砰”地关上,他们看见乔迪的母亲站在门廊上挥动布裙表示欢迎。他们看见卡尔·希弗林从牲口棚出来,到房子那里去,准备迎接老人。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从家里烟囱冒出来的青烟一层层地悬在夕阳霞照的牧场高地上。风势渐弱,小团小团的云彩无精打采地挂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