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这里,叙述的线索中断了(第5/26页)

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刚给他提出一个天真的问题,发胖的编辑便把这个问题发挥成意义重大的问题:

“别这么说——别——嗯!要知道,他们这么想是因为他们全都是白痴。我可以确切地证明这一点。”

“可是,我丈夫柯科……”

“这全是犹太和共济会的骗局,夫人:组织,集中……”

“他们当中还是有些上流社会的很可爱的人,而且——是我们这个阶层的人。”女主人羞怯地说。

“是啊,可我们的社会不知道谋反的力量何在。”

“那么依您看呢?”

“谋反的力量——在查尔斯顿(12)……”

“为什么在查尔斯顿?”

“因为整个谋反的头目居住在那里。”

“这个头目是谁啊?”

“未经教会承认的教皇……”编辑扯开嗓子叫嚷道。

“这怎么讲,所谓——未经教会承认的教皇?”

“是啊,您大概什么也不读。”

“啊,这一切多有意思——您讲,请讲。”

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声地啊呀着,同时请麻子编辑在靠背椅上坐下来;他边坐边说:

“是啊,是啊,先生们!”

从会客室的远处,隔两个可以通行的房间,他们可以看见颤抖的亮光怎么从大厅照进打开着的门里边。响起一阵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声音。

“散开!……”

“鞠躬!……”

“散开(13)……”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楚卡托夫跳了一辈子舞;现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把自己的这一辈子都跳完了;轻松地、无害又不下流地跳完了;心灵不曾蒙受丝毫污点,他的心灵纯洁而无害,就像这太阳般发亮的秃顶和这个彩云般亮晶晶露出在络腮胡子外的刮得光光的下巴。

对他来说,全都成功了。

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就开始跳舞了,跳得比大家都好;接着,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跳舞者,他经常被请到人们家里去;中学临毕业时,朋友们尽情地跳;法律系毕业时,大批的朋友中自然就有了一批有地位的保护者;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楚卡托夫在任公职时也拼命跳舞。当时,他因为跳舞挥霍了家业;挥霍了家业后,他轻率天真地拼命参加舞会;从舞会上,轻而易举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位生活的旅伴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纯属偶然,这位旅伴原来有一份丰厚的陪嫁;从那个时候起,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就在自己家里跳舞了;在跳舞中有了孩子;后来,孩子从小受跳舞的教育——在跳舞中,这一切都很轻松,不动脑筋,开开心心。

现在,他把自己给跳完了。

舞会

在跳欢快的华尔兹舞时,会客室是什么?它——不过是舞厅的附属品和妈妈们的躲避处。但狡猾的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利用丈夫的好心肠(他没有一个敌人)及自己丰厚的陪嫁,还利用他们家对所有人都非常随便——显然不包括跳舞——借此使它成了约会的中心地点。利用这一切,狡猾的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让丈夫去指挥跳舞后,自己则产生了指挥各种最不同人物约会的愿望。在这里约会的有:地方自治局活动家与官场活动家,政论家与机构主管,蛊惑者与反犹太分子,甚至连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也常常在这个家里用早点。

当尼古拉·彼得罗维奇的双人舞跳出一轮轮令人叫绝的花样时,在对不管谁都殷勤周到的会客室里则不止一次地使不止一种局面复杂化又得到缓和、融解。

人们在这里边跳舞,但是按照各自的方式进行。

和通常一样,今天前来的客人们常常穿过大厅,第二位穿过的是个模样真背时的男人:一张甜丝丝的、懒散得可怕的脸,常礼服在汗毛丛生的背部鼓出一道道皱褶,两个后襟间不雅观地露出一条简单的扣带。他是位统计学教授,下巴上挂着一撮黄兮兮的胡子,一绺久不梳理的头发像一块毛毡落在肩膀上,他那仿佛要从嘴上脱落的嘴唇,像鲜血一样吓人。

问题在于随着事态的发展,同事中已出现两派人物的某种接近,即所谓主张不过激的组织至少是颇讲人道的改革的人和具有真正爱国心的人——一种非根本的,而是有条件的,一时间为所有爆发的群众集会的滚滚洪流而形成的接近。所谓的温和,至少是颇讲人道的改革的拥护者们,对这种可怕的滚滚洪流感到震惊,突然开始惊恐地挤到了现存秩序的拥护者一边,可是还没有迈出欢迎后者的一步;一位自由派教授为了共同的利益头一个迈过了所谓对自己性命交关的门槛。不要忘了,整个社会都尊敬他,最新的一封抗议信,毕竟还是他签的名;在最近的一次宴会上,他还一个劲儿为迎接春天干杯。

但走进照得白天般通明的大厅里,教授感觉到不知如何是好了,颤抖的闪闪亮光显然使得他头昏眼花。鲜血般吓人的嘴唇从嘴巴上向外翻着,他以最美好的姿态观赏着欢乐的大厅,开始犹犹豫豫地跺起脚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好后未摊开的擦鼻小手绢,以便抹去室外落在小胡子上的湿乎乎的东西,并向两对跳卡德里尔舞的人中突然停下来的一对眯了眯眼睛。

瞧他已经穿过会客室,走进枝形吊灯蓝色颤抖的亮光照耀之中。

编辑的声音使他在门槛上停下步来:

“您知道日俄战争与用蒙古人侵略、谋反来威胁我们的犹太人之间的联系吗,夫人?犹太人的狂妄行为和中国的太极拳表演(14)之间有着最密切的和明显的联系。”

“明白了,现在明白了!”

这是柳鲍菲·阿列克谢耶夫娜的感叹。但是教授惊恐地停顿下来,因为他不管怎么是个完全彻底的自由派和所谓颇讲人道的改革的拥护者。他头一次到这个家来,在这里等待着见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但是,他显然不在,只有一个保守派报纸的编辑在,就是那个编辑,他为了显得自己讲人道,刚讲了一大堆最不体面的丑闻统计材料收集者二十五年的光辉活动。于是,教授忽然打起响鼻来,开始生气地瞟着编辑,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地呼哧呼哧吹着胡子,用鲜红的嘴唇舔去胡子上留着的细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