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这里,叙述的线索中断了(第6/26页)

可女主人的双层下巴原先对着教授,然后——转过来对着保守派报纸的编辑,并用单目眼镜指指二人,她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为此两人开头都有点慌张,接着他们都向对方伸出自己冷冰冰的手指:胖乎乎汗涔涔的——伸进胖乎乎干燥的,自由派讲人道的——伸进完全不讲人道的。

教授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弯下身子,让人摸不着头脑地打着响鼻,在靠背椅上坐下时卡了一下,于是显出不安的样子。编辑先生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同女主人进行被打断的谈话。本来,阿勃列乌霍夫可以帮个忙,可……阿勃列乌霍夫不在。

说俏皮话的场面,刚在抗议信上签了名及在宴会上为迎接春天的到来干杯,难道要求教授的就是这些?

而胖子继续在说:

“您明白犹太人和共济会的这种活动吗,夫人?”

“明白了,现在明白了!”

哼哼哈哈应付着和舔着嘴唇的教授受不住了,他转身向女主人提出:

“夫人,请允许我说句微不足道的话——科学的话:这里通报的情况具有完全确切的来源。”

但胖子突然打断了他。

而那边——却,而那边——却……

那边,弹钢琴者忽然用一只手优雅地向低音键盘上情绪激昂地一击,中断了自己的舞曲;另一只手则一晃眼实实在在地一下翻过乐谱,接着便富有表现力地伸开举在键盘和乐谱之间空中的那只手的指头,向主人期待地转过自己的身子,并露出洁白得耀眼的牙齿。

这时,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楚卡托夫迎着弹钢琴者的手势,出人意料地从剧烈抖动的络腮胡子间露出刮得光光的下巴,并用刮得光光的下巴给弹钢琴的人做了个表示赞同和鼓励的表示;然后,他像触到空隙似的前倾着脑袋,用手指捋着花白络腮胡子的末梢,赶忙跑到镶木地板上两个照亮着的圆圈面前。一位天使般模样的人径自跑在他后边,使自己的围巾像日光反射器似的拖在空中。尼古拉·彼得罗维奇·楚卡托夫一想到跳舞便欢欣鼓舞,闪电般的跑到弹钢琴者跟前,对整个大厅像狮子似的吼道:

“四——人——舞,大家请!”(15)

一个天使般模样的人径自跑在他后边。

这时候,走廊里出现几位机灵地来回奔跑的仆人。为了点什么事,把一些小桌子、小凳子和椅子从一个地方搬出来,然后又重新搬了进去;餐厅里送进用一个瓷盘装的高高一堆新鲜三明治。接着,响起一阵叮当的餐叉声。送来了一摞易碎的小碟子。

人们一对接一对地拥进照得通亮的走廊里。于是,到处出现俏皮话和讥笑的哈哈声,椅子在一片喧哗声中开始挪动起来。

走廊上,吸烟间里,一片烟雾腾腾,会客室里也是烟雾腾腾。在这里,有位可爱的见习军官从手指上摘下手套,并把一只手伸进口袋里,用一只发黑的手套擦净自己的面孔;两位拥抱在一起的姑娘,在互相通报某种很宝贵的也许是刚刚发生的秘密,黑发的同金发的说话,金发的却哼了一声并咬起自己柔软的小手绢来。

站在走廊上,还可以看到挤满客人的餐厅那边,那里端来了夹肉面包、装满水果的高脚盘,还有一瓶瓶酒和一瓶瓶刺鼻的酸饮料。

在照得不能再亮的大厅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合上了乐谱的弹钢琴者,他仔细地擦了擦自己发热的手指,用一块柔软的抹布小心地抹着钢琴的键盘,并把乐谱理好。仆人们在这位谦恭的弹钢琴者还在场时便把大厅所有的通风窗都打开了,他迟疑地走过漆得锃亮的走廊,那模样使人想起一只黑色的长颈鸟。他也很高兴想喝一杯茶、吃一份三明治。

在通往会客室的门上,半暗不明中冒出一位四十五岁、塌下巴的胖太太,高高鼓起的胸脯裹着紧身胸衣,正用单目镜在观看。

跟在她后面蹦进大厅的,是一个发胖的男人,他满脸难看的高低不平的麻子,挺着个可观的大肚皮,上面紧紧绷着件起皱褶的常礼服。

那儿远点的一个地方,至今如坐针毡般不安地待着的统计学教授也懒洋洋地在走动;他这时意外地碰上了正孤零零一人待在前厅觉得没趣的地方自治局活动家,突然认出是那位活动家后,便和蔼地微微笑了笑,甚至还慌乱得像抓住得救的最后希望似的用两个手指抓住自己常礼服上的一个纽扣;他现在正在说:

“据统计材料……一个正常的荷兰人的盐的年消费……”

接着又说:

“一个正常的西班牙人的盐的年消费……”

“据统计材料……”

好像有人在哭泣

等着假面具。可是,戴假面具的总也没有来。大概,这只是一种传闻。但人们毕竟等着假面具。

门铃叮当响了:声音显得胆怯,好像是有个不曾被邀请的人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后,请求让他从弥漫着潮湿的毒雾和泥泞的马路上进屋里来;然而没有答复他。于是,门铃叮叮当当响得更厉害了。

好像有人在哭泣。

这时候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从两个可通行的房间里跑过来,发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大厅竟亮堂堂的空无一人。那边,在前厅的入口处,她试探地敲了敲门,门上带金刚石的多棱手把轻轻转动起来了。当门与墙之间留出足够的空当时,空当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直套到鼻子的黑色假面具,那眼部的开口处放射出两道炯炯发亮的小火光。

十岁的女孩子这时发现墙和门当间有个假面具,眼部开口处两道不善的小火光正对着自己;整个假面具都伸进来了,上面轻轻缠着呈花边形的黑胡子;胡子下边,在门旁沙沙响着慢慢显露出的一身锦缎。于是十岁的女孩子开始对准那眼睛惊恐地举起自己的小棍子,然后她高兴地笑了,拍着手嚷嚷起来:“瞧,假面具来了,来了!”并急忙向穿廊式房间的深处跑去,跑到那个弥漫着青灰色烟雾的地方,脸色阴郁的教授像一头象似的正站在那里。

一个浑身血一样鲜红的多米诺的人拖着自己的锦缎斗篷,一步步顺着打过蜡的镶木地板走来;斗篷在一块块镶木板上泛起鲜红的涟漪般轻软飘忽的反光;它像一堆不稳定的血从一小块镶木板淌到另一小块镶木板,把大厅染成一片通红。一些沉重的腿脚迎面过来了,一双双大皮鞋从远处对着多米诺式斗篷嘎吱嘎吱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