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我也不叫詹金斯。”我赌气说。

“罗杰·麦克休?”

“不是。”

“西特里克·霍根?”

“不是。”

“康罗伊?”

“不是。”

“奥康罗伊?”

“不是。”

“可能的名字也就这些了。”他说,“除非你是黑人或者印第安人。是不是叫伯恩?”

“不是。”

“那好吧。”他很郁闷,弯下腰,继续搜肠刮肚。

“倒霉的郡议员。”他嘀咕着。

看样子,轻松过关咯。

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我回道。

不管怎么说,可以先松一口气。看来,这家伙没听说过巴里先生,米兰的金嗓歌王。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也没听说过J.考特尼·韦恩,私家侦探兼御用律师。出庭费一万八千畿尼。红发会奇案。

“啊哈!”警长突然惊叫道。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觉得完全可以立案,”他喜滋滋地说,“然后无条件批准。”

我不喜欢他的笑容,让他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没错,”他说,“你确实不可能犯罪,法律也确实管不到你。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可信,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愉快地点头表示同意。

“仅仅因为这个,”警长说,“我们就有权逮捕你,将你处决。而你却并没有死,档案里也不会留下记录。因为你的死甚至都不能叫死(死是很低等的现象),而只是后院里的一次卫生大扫除,用窒息、折断脊柱韧带的方式对负性、无用的东西进行中和。如果说你在警局后院里被处死不算谎言的话,那么,说你什么也没发生,应该同样也是真话。”

“你是说,正因为我无名无姓,所以也就无所谓死亡,而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必负责?”

“差不多就这意思。”警长说。

我很难过,彻底死了心,眼里泛起泪花,喉咙里升腾起一团难言的悲愤。我开始深切感受到身上的每一块碎片。指尖涌动的生命是如此真实又近乎沉痛。还有那温暖脸庞的美,四肢的轻松自如,鲜红血液的活力与健康。要无端抛下这一切,把一座小小的王国砸个粉碎,这么做实在太残忍,我想都不敢想。

麦克鲁斯金警官走进值班室。这是在此发生的又一件大事。他快步走到一把椅子前,掏出黑本子,一边噘着嘴,一边开始查看亲笔所做的记录。

“读数都记下来了吗?”警长问。

“记下来了。”麦克鲁斯金说。

“那你念给我听听,”警长说,“让我在脑子里做个比较。”

麦克鲁斯金专注地盯着本子。[33]

“十点五。”他说。

“十点五。”警长重复道,“那表盘的读数呢?”

“五点三。”

“杠杆上呢?”

“二点三。”

“二点三太高了。”说完,警长的一口黄牙咬住了手背,开始心算。五分钟后,他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他又看着麦克鲁斯金。

“读数降下来过吗?”他问。

“五点三十的时候略有下降。”

“如果降幅不大的话,五点三十算是很晚了。”他说,“你有没有及时往排气孔里加炭?”

“加了。”麦克鲁斯金回道。

“加了多少?”

“七磅。”

“应该加八磅。”警长说。

“七磅足够了。”麦克鲁斯金说,“你还记得吗,过去这四天,表盘读数一直往下降。我试过梭子,没发现任何间隙或松动的迹象。”

“安全起见,还是加八磅吧。”警长说,“但如果梭子太紧,也不用慌。”

“不慌不慌,一点都不慌。”麦克鲁斯金说。

警长敛起满脸沉思的皱纹,站起身,摊开手掌,拍了拍胸前的暗袋。“好,那就这样吧。”他说。

说完,他弯下腰,在脚踝上夹上夹子。

“我得走了,还有事呢。”他说,“你出来一下,我把近期发生的事正式跟你传达一下。”他对麦克鲁斯金说。

说着,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留下独自伤心、寂寞的我。麦克鲁斯金并没去多久,但就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我却感到异常孤独。他回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我,那烟都揉皱了,还带着他的体温。

“看来,他们非要给你松松筋骨咯。”他很开心地说。

我点点头。

“时间真不巧,这得花很多钱。”他说,“说了你可能不信,现在木料的价格可高了。”

“用树不就行了吗?”我无聊地打趣道。

“用树不够正式,”他说,“但我私下会跟警长提提看。”

“那谢了。”

“这教区的上一次绞刑,”他说,“还是三十五年前的事。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名叫麦克达德。这人至今还保持着实心轮胎骑车数百英里的纪录。我得告诉你他用实心轮胎的下场是什么。我们最后只得将自行车处以绞刑。”

“绞死自行车?”

“麦克达德跟一个叫菲格生的人有深仇大恨,不过,他没直接动手。这人很有脑子,他用撬棍把菲格生的自行车猛砸了一通。那以后,两人又打了一架。菲格生皮肤很黑,戴副眼镜,被活生生打死了。大家都来给他守灵,把他和他的车葬在一起。你见过自行车形状的棺材吗?”

“没见过。”

“那棺材做工很讲究,不是一流的木匠,做不出那样的把手,更别提脚蹬子和后踏板了。但杀人毕竟是重罪。我们到处搜捕麦克达德,可一直找不到,也无法确定他的主要部分在哪里。我们必须把人和车一同抓获,然后秘密监视一星期,看看他的主要部分究竟是在人身上还是车身上,同时,判断那车是否大部分藏在他的裤子里。你懂我的意思吗?”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星期后,警长做出最终裁决。处在这个位置,他是极度痛苦的,因为他和麦克达德私交非常好。他把自行车狠狠训了一顿,然后判处它绞刑。考虑到另一名被告的利益,我们只在记录本上写了‘诉讼撤回’几个字。行刑那天我没在场,因为实在不忍心看,而且我又特别容易反胃。”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橱柜前,取出他的八音盒。盒子里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然后,他又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把手伸进手带,开始播放音乐。从他脸上大致能猜到播的是什么曲子。他毫不掩饰地露出陶醉的表情,这表明他正沉浸在喧闹的丰收歌、狂飙的船歌、雄壮的进行曲当中。屋里静得出奇;相比于曲终时的沉寂,那开场似乎有些过于喧闹了。

这诡异的一幕究竟持续了多久,或者说,那无声的音乐我们究竟专心聆听了多久,谁也不知道。我睁着眼睛,一眨都没眨,可到底还是没撑住,像酒馆一样十点钟打烊了。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麦克鲁斯金已经把音乐停了,他正准备把刚洗的衣物轧干。只见他从墙角的暗处拖出很大一台生锈的轧布机,然后从机顶上取下一条毯子。他拧着压力弹簧,转动着手轮,正娴熟地修理着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