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回到值班室的时候,正好碰上普拉克警长和吉尔黑尼先生。两位绅士正在讨论自行车的话题。

“三挡变速车完全不行,”警长说,“就是个时髦玩意儿,弄得你腿生疼。有一半的事故都是这种车造成的。”

“可是,爬坡时很够劲,”吉尔黑尼说,“就像多了一对保险栓,加了一台小型汽油机。”

“这种车很难调。”警长说,“你可以把耷下来的铁边带用螺钉固定好,可是到最后,脚就再也踩不到踏板了。而且,刹车也很别扭,就像破颚板似的。”

“你净瞎说。”吉尔黑尼反驳道。

“或者说,像小提琴的琴栓,”警长说,“像春天冷被窝里皮包骨头的老婆。”

“也不对。”吉尔黑尼说。

“或者说,像生病时肚子里的黑啤。”警长说。

“得了吧。”吉尔黑尼说。

警长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我,然后转身跟我聊了起来,再也不搭理吉尔黑尼。

“他跟你说了一大堆吧。”他说。

“嗯,说得挺详细。”我揶揄道。

“这人可有意思了,”警长说,“就像个会走路的大商场。别人还当他全身缠着电线,靠蒸汽发动呢。”

“是啊。”我说。

“他还懂音乐,”警长补充道,“人很情绪化,这对脑子可不好。”

“说起自行车的事。”吉尔黑尼说。

“自行车会找到的。”警长说,“我会把它找回来,再依法交还给失主。你想帮我一起找车吗?”他问我。

“好啊。”我回道。

警长对着镜子查看了一会儿牙齿,然后穿上绑腿,拿起手杖,意思是说他要上路了。吉尔黑尼把着门,让我们先出去。就这样,三个人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考虑到晚饭前未必能找到车,”警长说,“所以我留了一份有关福克斯警官个人信息的正式备忘,这样,他一看就能马上掌握情况。”

“你用的是锯齿踏板吗?”吉尔黑尼问。

“福克斯是谁?”我问。

“福克斯也是我们的警官,”警长说,“可谁也没见过他,也不了解他,因为他一直在外巡逻,从不下班。他总是深更半夜才来签到,那时候就连獾都睡着了。这人疯疯癫癫的,从来不审问谁,就只管做笔录。要是哪天锯齿踏板流行起来,那自行车的末日也就到了,人命会像苍蝇一样不值钱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我问。

“我也一直没弄明白,”警长回道,“也没掌握可靠的信息,只知道有一年的六月二十三号,他和麦克鲁斯金在私人房间里待了一小时。打那以后,他再没跟任何人说过话,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我跟你说过吗?关于锯齿踏板的问题,我已经问过奥戈尔基督察。我说,既然只能在药铺买到,而且还要求登记,保证你不滥用,为什么不禁用,或者像砒霜一样列为特殊商品?”

“可是,爬坡时很够劲。”吉尔黑尼说。

警长往干燥的路面连吐了几口唾沫。

“‘这得要国会通过特别法案才行,’督察说,‘国会特别法案’。”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问,“往哪个方向?还是说,从什么地方往回走?”

眼前的乡间甚是怪异。四周环绕着青山,不远也不近,一道波光粼粼的溪水从山上流下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弄得人心烦意乱。路走到一半,眼前的景色才逐渐明朗。到处是山丘和空谷,还有广阔、秀丽的沼地。到处能看见农夫手执长柄的农具在劳动。田间地头的人声在风中飘荡,大路上传来隆隆的马车声。几间白色的房屋散见于各处,觅食的牛群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挪动着。就在我观望的时候,突然,树上飞出一群乌鸦,不无凄凉地飞落在田间,那里有一群毛色光润的绵羊。

“去我们要去的地方。”警长说,“朝这个方向走,隔壁就是。世界上有样东西比锯齿踏板还危险。”

说完,他离开大路,带我们穿过一道树篱。

“你可不能这么贬低锯齿踏板,”吉尔黑尼说,“因为我家前后几代人都用它,而且个个都得以善终。也就剩我那大表哥,喜欢鼓捣蒸汽打谷机的进气管。”

“只有一样东西比这更危险,”警长说,“那就是活动板。活动板非常烫,谁要是吞下去一块,肯定活不长。这东西会间接导致窒息。”

“吞锯齿踏板就没危险吗?”吉尔黑尼说。

“如果有活动板,那你就得预备些够劲的裤腿夹,”警长说,“还要很多红色的封蜡,把活动板粘到上颚上。瞧那片树丛,根部貌似很可疑啊。我看,都不用出示搜查证了。”

那是一丛低矮的荆豆,看着并不起眼,就像部落里的女性成员,高高低低的枝条上粘着干草屑和羊毛。吉尔黑尼跪在地上,两手拨开草丛,像低等动物似的翻找着。不一会儿,他搜出个黑乎乎的东西,细细长长,像一支巨大的自来水笔。

“快过来,我的打气筒!”他嚷道。

“果然不出所料。”警长说,“这打气筒是一条很有利的线索,对我们的侦查和治安工作或许会有所帮助。你把它藏兜里,说不定有歹徒在监视、跟踪我们。”

“世界这么大,你怎么知道打气筒在那个角落?”我这问题也太天真了。

“你对高车座怎么看?”吉尔黑尼问。

“问题就像叫花子敲门,你没必要睬它。”警长回道,“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有黄铜车叉,高车座根本就不是问题。”

“高车座爬坡时能使上劲。”吉尔黑尼说。

正说着,我们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周围到处是白色、棕色的奶牛。我们穿行在牛群中,牛群则安静地注视着我们,慢慢变换身姿,像是要展示它们肥硕两胁上所有的图案。这些牛想告诉我们,它们跟我们很熟,很关心我们的家人。当从那最后一头牛身边经过时,我摘下了帽子,以示我的感激之情。

“高车座,”警长说,“是一个叫彼得斯的人发明的。这人一辈子侨居海外,骑骆驼,骑各种高大的动物——长颈鹿、大象和一种跑得跟野兔一样快的鸟。那鸟下的蛋有蒸汽洗衣机里的圆盆那么大。圆盆里放了药水,能把男人裤子上的焦油给洗下来。他参战回来那会儿,也认真想过低车座的问题。然后有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很偶然地想到了高车座。这是他长期思考和研究的成果。这人的教名我不记得了。有了高车座,才有后来的低车把。低车把一夹住车叉,血液就直冲脑门,内脏器官可吃不消。”

“哪种器官会吃不消?”我问。

“两种都会。”警长回道。

“应该就是这棵树吧。”吉尔黑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