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6页)

然后,他走到橱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些貌似干电池的小物件,一把尖头叉似的工具,几只塞满电线的玻璃管,还有若干形似郡议会用的防风灯的粗物。然后,他把这些东西塞进轧布机的不同部位。等全部调试完毕,眼前的轧布机俨然变成了一台科学仪器。

这时,天色已暗,夕阳眼看快要收敛起所有的光芒,隐没于绯红的西天。麦克鲁斯金不断把精致的小物件塞进轧布机,把极其易碎的玻璃部件装到金属制的机腿上,装到机器的顶部。等他快要完工的时候,屋里几乎已经漆黑一片,刺眼的蓝色火花不时从他掌心迸现。

生铁架中央的轧布机下面有只黑匣子,中间露出几根彩色电线,耳边响着微弱的嘀嗒声,看样子里面还有一个钟。总之,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密的轧布机,其构造之复杂完全不亚于蒸汽打谷机。

麦克鲁斯金想找个配件,所以从我身边经过。这时我已经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注视他。

“不用担心天黑。”他对我说,“我会开灯,然后用这机器解闷,用它来探索科学的真相。”

“用轧布机照明?”

“你等着瞧吧。”

接着,因为天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或者动了哪个按钮,只见轧布机上出现一道奇异的光线。那光不算亮,照得也不远,可它并不是一个点,更不是长长的一束。光线不太稳定,但也不像烛光那样一直摇晃。这种光国内很少见,可能是进口原材料做的。光线很暗,就好像机器上有一小块地方完全没有浸没在黑暗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人惊愕。麦克鲁斯金周身环绕着层层黯淡的光圈。他正在操纵机器,不时灵活地移动着手指,间或俯身检查生铁架上的各个部件。然后,他又挺直身子,开始扳动机器上的手轮,慢慢地,一阵叽叽嘎嘎的声响包围了整个警局。他一转手轮,那道奇光便开始改变外形与位置,但变化极不顺畅。每转动一下,光线就变得越亮、越清晰,并且伴着一点轻微的颤动,清晰地划定了其所处环境的边线,进而达到一种空前的稳定。它越来越显出钢铁的质地,青灰、惨白的颜色过于浓重,烧灼着我的眼膜,即使别过头去,不再直视它,却还是无所逃遁。麦克鲁斯金缓缓地转动手轮,一直没有停下来。突然,那光线像是爆裂、消失了。与此同时,屋里响起一声大叫,可听着又不像是人声。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我屁股挨着椅子的边沿,慌张地看着麦克鲁斯金的身影。只见他再次俯下身去,查看轧布机上那些科学小配件,并在暗中检修机器。

“这是谁在叫啊?”我结结巴巴地问。

“待会儿告诉你,”他嚷道,“只要你跟我说喊的是什么。你倒说说看,到底喊的什么?”

其实,我脑子里已经在想这问题了。那诡异的声音确实说了些什么,可语速太快,三四个字压缩成一声尖叫。我不知道究竟说的什么,但脑海中同时跳出几个词,每个都可能是正确答案。奇怪的是,这些词都很普通,跟我经常听到的很相似,比如“蒂纳赫利、席雷拉[34]:再造、创新!”“场上比分:二比一!”“小心台阶!”“干掉他!”然而,我知道它要说的绝不会这么傻,这么无聊,因为它让我心神不宁,而这只有很重要又很邪恶的东西才能做到。

麦克鲁斯金疑惑地看着我。

“想不出来,”我怯怯地说,“但感觉像是在火车站说的话。”

“很多年来,我一直听到这些叫喊声,”他说,“可始终没搞懂。你看,会不会是在说‘别拧太紧啦’?”

“不像。”

“‘第二受欢迎的总是赢’?”

“也不像。”

“太难了,”麦克鲁斯金说,“伤脑筋啊。咱们以后再试吧。”

这回,他把轧布机的滚轴拧紧了,紧到机器嘎嘎作响,手轮几乎没法转动。我没想过会有如此密集而锐利的光线,就像剃刀那锋利的内侧。随着手轮的转动,光线的密度越来越高。这过程特别微妙,就算在侧面也很难看清楚。

结果,最后发出的并非什么吼声,而只是一声尖叫,像老鼠的吱吱声,可又比任何人声、动物的叫声刺耳得多。我又一次想到了什么叫“言不尽意”。

“是‘两根香蕉一便士’吗?”

“跟香蕉无关。”我说。

麦克鲁斯金皱起眉头,怅然若失。

“从没见过这么密集、复杂的东西。”他说。

他把毯子扔回到机顶上,然后把机器推到一边。接着,摸黑摁了个什么按钮,墙上的灯亮了。光线很亮,但却像水一般波动不停,所以你根本没法读书看报。麦克鲁斯金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像是在等待接受提问,等待有人称赞他干过的那些奇事。

“你个人怎么看?”他问。

“你在干吗呢?”我问。

“拉伸光线。”

“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大致跟你说一下吧,”他说,“做个简要的介绍。让你知道这些奇事也没关系,反正过两天你就死了,再也没法跟人交流了。你听说过万有质吗?”

“万有质?”

“对,就叫万有质,虽然书上找不到这个词。”

“你没搞错吧?”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词,要有也是在拉丁文里。

“肯定没搞错。”

“有多肯定?”

“这可是警长说的。”

“那这万有质究竟是什么?”

麦克鲁斯金得意地朝我笑笑。

“你是万有质,我是万有质,这轧布机和我的靴子是万有质,烟囱里的风也是万有质。”

“这倒是新鲜。”我说。

“它以光波的形式出现。”他解释说。

“什么颜色?”

“各种颜色。”

“高频还是低频?”

“高低都有。”

这立刻引起了我的好奇,但我发现,一个个问题非但无助于澄清事实,反倒越来越让人困惑。我默不作声,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些人,”他说,“管这叫能量,但正确的名字应该是万有质,因为这里包含的远不止能量。万有质是事物的内在与本质,它藏在一切事物最本源、最核心的地方,恒久不变。”

我会心地点点头。

“恒久不变,却有一百万种表现的方式,并且总是波状的。就说轧布机顶上的这道光吧。”

“嗯。”我应道。

“光也是万有质,只是波长较短。但如果波长再长一点,那就成了噪音,或者别的声响。我用自己独创的技术,可以把光线拉长,直到它变成声音。”

“原来如此。”

“如果把叫喊声封在那装了电线的匣子里,我就能不断挤压这声音,直到它产生热量。你可不知道,这在冬天有多方便。看见那边墙上的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