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记了。”麦克鲁斯金说。

“把黑本子拿出来,好好念给我听。”警长命令道,“说个大概就行,看我明不明白。”

麦克鲁斯金从胸口的衣兜里掏出个小黑本。

“十点六。”他说。

“十点六。”警长说,“表盘上显示几度?”

“七点四。”

“杠杆上是多少?”

“一点五。”

说到这儿,两人都停了下来。警长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就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算术题。过了片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于是又问他的同事。

“有没有下跌?”

“三点半的时候跌得挺厉害。”

“这很好理解,也相当不错。”警长说,“你的晚饭在里面炉架上。牛奶喝之前,记得晃一下。这样,后面的人也能喝到里面的脂肪,也就是最精华、最有营养的部分。”

一提起吃的,麦克鲁斯金警官笑了。他松了松腰带,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听里面响起了稀里哗啦的声音。他好像在喝玉米粥,没用调羹,也没用手端着。警长请我坐下陪他烤火,然后,从兜里掏出根揉皱了的烟卷递给我。

“你爸真是走运,能住在美国那样的地方,”他说,“尤其是年纪大、牙不好的话。没什么病不是牙引起的。”

“是啊。”我附和道。我打定主意尽量少说话,不如等这两个怪警察先摊牌,然后再找办法对付他们。

“因为人唾沫里的细菌和病毒比老鼠皮里面还多。美国人啊,牙齿就是棒,跟刮胡子的肥皂沫似的,比打碎的瓷盘子还考究。”

“的确如此。”我说。

“就像黑乌鸦孵的蛋。”

“是很像蛋。”我说。

“你走南闯北,进过电影院吗?”

“没有,”我谦虚地说,“可我知道里头黑漆漆的,除了墙上的照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你能瞧见美国人的好牙。”警长说。

说完,他认真看了一眼炉火,无聊地摸起了残留的黄牙。而我则还在好奇他和麦克鲁斯金之间那段神秘的对话。

“请问,”我壮起胆子说,“你们警察那黑本子里记的是什么读数?”

警长狠狠瞪了我一眼,目光灼热得像那炉火。

“智慧源于问而非答。”他说,“你问问题,那是智慧,而我不回答,同样是智慧。这地方犯罪率大幅上升,你信吗?去年共有六十九起无灯驾驶,四起车辆盗窃。今年可好,八十二起无灯驾驶,十三起占用人行道,四起车辆盗窃。此外,还发生过一起蓄意破坏三挡变速车的事故。下次开庭肯定会提出控告,控告方将会是教区。你等着瞧吧,年底前肯定还会有打气筒被偷。真是卑鄙无耻,给咱们郡抹黑啊。”

“是啊。”我说。

“五年前有人报案,说车把手松了。你说,这是不是很少见?结果,害得我们仨花一周时间才拟出一份控告书。”

“车把手松了。”我喃喃道,实在不明白他怎么总爱谈自行车的事。

“还有,刹车失灵也是个问题。这国家到处有失灵的刹车,一半的事故都是由此造成的,而且还家族遗传。”

我见势不妙,想换个话题,别再聊自行车。

“刚才你告诉我智慧的第一条法则。”我说,“那么,第二条呢?”

“这我可以告诉你。”他说,“其实总共有五条法则:问该问的问题,但绝不回答;不管听到什么,都从对自己有利的角度考虑;务必随身携带修车工具;行车、走路尽量往左转;绝不先按前刹车。”

“真有意思。”我揶揄道。

“只要遵守这些法则,”警长说,“就可以保守灵魂,永远不会在路上滑倒。”

“那麻烦你告诉我,”我说,“这些法则哪条适用于我今天来这儿要解决的问题?”

“不是今天,是昨天。”他说,“对了,你到底有什么问题?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昨天?我当即断定,想听懂他说什么,哪怕只听懂一半,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还是接着往下问吧。

“我来这儿是想报案,想告诉你我的美国金表被偷了。”

警长狐疑地看看我,很是吃惊,竖起的眉毛都快碰到头发了。

“这可太惊人了。”过了半晌,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

“谁会不偷自行车偷手表啊?”

听听,这也太冷酷、太没同情心了。

“那你搜我身嘛。”我说。

“谁会骑着手表上马路?谁会把一袋泥炭搁手表横档上推回家?”

“我没说小偷要我的手表当车骑。”我争辩道,“他很可能自己有车,所以才能趁天黑悄悄溜了。”

“正常人不偷自行车偷别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种事,”警长说,“——当然,打气筒、裤腿夹、车灯之类的除外。我都这把年纪了,你不会告诉我世道已经变了吧?”

“我只是说有人偷了我的手表。”我生气了。

“好的,”警长果断地说,“我们一定会着手调查。”

说着,他朝我爽朗地笑了。明摆着,他根本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我精神不正常。他在哄三岁小孩玩儿呢。

“谢谢你。”我小声说。

“东西找到以后,麻烦才真正开始呢。”他很严肃地说。

“为什么?”

“到时候,就得开始寻找失主。”

“可我就是失主啊。”

警长一听这话,不禁摇摇头,放声大笑。

“我懂你的意思,”他说,“可法律是极其复杂的东西。你如果没名字,你就不可能有手表,被偷的手表就不存在。手表如果找到了,就得归还失主。你如果没名字,就等于一无所有,就不存在,连穿的裤子都不是你的。反过来说,你也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法律根本管不到你。”

“那表上还有十五颗珠子哪。”我快气疯了。

“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戴这块表,被误认为他人,那么你可能会被控偷窃或普通盗窃罪。”

“我脑子都快炸了。”我说的是实话。警长善意地笑了笑。

“我感觉,”他微笑道,“这表要是找到了,上面一定还带着铃铛和打气筒。”

我开始对自己的处境产生疑虑。看来,已经不可能让警长关注自行车以外的东西了。既然如此,那就最后再试一次吧。

“您似乎有这样的印象,”我冷淡却很客气地说,“以为我丢了一辆美国产的黄金自行车,上面镶了十五颗珠子。可我丢的是手表,而且不带铃铛。只有闹钟才带铃铛。另外,我也没见过手表还带打气筒的。”

警长又冲我笑笑。

“两星期前,这屋里来过一个人,”他说,“告诉我他八十二岁的老母亲失踪了。我让他描述一下老人的相貌特征,也就是填写我们从办公用品处免费领来的信息表。他说,他母亲的钢圈生锈了,后刹车经不起猛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