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3页)

“我是强盗,”他严肃地说,“身上有刀子,胳膊像蒸汽机一样有力。”

“强盗?”我惊呼道。我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

先稳住。别轻举妄动。

“力气大得跟洗衣机里那明晃晃的转轴一样。我还是个狠毒的杀手,每次抢劫都会把人一拳打死,因为在我眼里人命不值钱,一分钱都不值。我把人杀死,然后,就会有更多人来到世上。到那时,我说不定能活到一千岁,再也不用像七十岁时那样,喉咙里老是堵着一口痰,咳都咳不出来。喂,你身上带钱包了吗?”

快跟他哭穷。跟他借钱。

这有何难,我说。

“我没钱,硬币、金币、汇票统统没有,”我回道,“也没有当票,值钱的东西全没有。我跟你一样,也是穷人,我还想跟你借两先令当盘缠呢。”

我坐在那儿望着他,有些紧张起来。只见那人把烟斗一扔,掏出把很长的镰刀,两眼逼视着寒光闪闪的刀锋。

“就算你身无分文,”他大笑道,“我也不会饶你这条小命。”

“慢着,你听我说,”我正色道,“抢劫、谋杀都是违法的,更何况,我这条小命对你也没什么用。我有肺痨,六个月内肯定会死。说不定,很快就要办丧事。你等等,我咳一声给你听。”

说完,我使劲干咳了一声。咳嗽声像一阵微风,吹动了手边的小草。我心里开始琢磨,不如跃身而起,逃走算了。这办法起码比较简单。

“还有件事忘了说,”我补充道,“我身上有个部位是木头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那怪人一听这话,连连称奇。他跳将起来,上下打量我,眼神极为怪异。我冲他一笑,捋起裤管,给他看我左边的那条木腿。那人来回看了很久,还拿粗硬的手指在我腿上摩挲。突然,他一屁股坐下,丢掉手里的刀,又把烟斗掏了出来。原来,那烟斗一直在他兜里烧着,难怪他点都没点,就嘬了起来。才过不久,他又制造了一大团青烟,灰色的烟,害我差点以为他的衣服着火了。隔着烟幕,我发现他正友好地朝我这边看着。沉默片刻过后,他开始诚恳地跟我低声说话。

“小兄弟,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他说。

“我这病应该是在马林加[15]染上的。”我解释道。此刻,我已取得他的信任,生命危险已经过去了。接着,这家伙的一个举动让我大吃一惊。只见他卷起自己的破裤管,露出了左腿。那条腿光滑、匀称,非常粗壮,而且居然也是木头的。

“真是太巧了。”我说。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

“你人不错,”他回道,“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在下是全国独腿界的领头人。国内的独腿汉我全认识,只除了一个——那就是你——不过,现在你也成了我的朋友,咱们都是好兄弟。谁要敢斜眼瞧你,看我不把他撕个稀巴烂。”

“多谢大哥一番好意。”我说。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说着,他摊开双手,“往后你但凡惹上什么麻烦,只管招呼我。女人找你麻烦,我会帮你解决。”

“我对女人完全没兴趣。”我微笑着说,“真要找乐子,还不如拉拉琴。”

“不管怎么说吧,总之,你要是碰上官兵或者恶狗,我一定会带领全部人马来帮你,看我不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对了,我的真名叫马丁·芬纽凯恩。”

“好名字啊。”我应和道。

“马丁·芬纽凯恩。”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又说了一遍,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说完,他往后一仰,浓烟再次吞没了他。等到烟雾快要散尽的时候,他就再吐一口出来,把自己藏在其中。

“我问你,”他半晌之后说道,“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这问题问得很怪,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我回答得倒挺快。我说有。

“是什么东西?”

“我正在找的东西。”

“这很好啊。”马丁·芬纽凯恩说,“那你会怎么努力,怎么让它一步步发展,最终变成现实?”

“我得去趟警局,”我说,“让警察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也许,你可以告诉我警局该怎么走,是吗?”

“也许吧。”芬纽凯恩先生说,“你收到最后通牒了?”

“收到了秘密通牒。”我答道。

“准是好事。”他说,“不过,既然是秘密通牒,你就不用告诉我了。”

他把烟丝都抽完了,此刻正拿着烟斗干嘬,所以烟也就特别呛。芬纽凯恩一只手伸进裤裆的兜里,掏出个圆片。

“这是枚金币,会给你带来好运的。”他说,“它象征着灿烂的前程。”

于是,我也向他表达了“灿烂的”谢意。然而,我发现他给我的其实只是枚普通的硬币。我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兜里,就当是得了件无价之宝。我对自己还是挺满意的,要知道,这么个古怪的木腿兄弟可不好对付。靠近路那边有条小河,我站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净是白花花的流水。河底有很多石头,所以河水不停地翻滚、腾空,一直到绕过了河湾,才又奔涌向前。

“警局就在这条路上,”马丁·芬纽凯恩说,“离这儿一里路,我早上刚好路过那儿。就在河道岔开去的地方。你要是这会儿就去,还能看见从警局洄游的鳟鱼。那些鱼穿着棕褐色的衣服,一个个肥嘟嘟的。因为那两个警察老往河里倒东西,所以它们就有了美味的早餐。每天这个时候,它们都会游过去,到了晚餐时间,再游到别处去,因为有个叫麦克菲特森的人在河边开了家面包店。在那个村子里,各家各户的后门都挨着这条河。麦克菲特森有三辆面包车,一辆登山用的轻便双轮小马车。每周的周一和周三,他都会来基尔基什基姆卖面包。”

“马丁·芬纽凯恩,”我说,“在到达目的地以前,我有太多事要考虑,而且最好能尽早想清楚。”

他坐在烟雾缭绕的沟渠上,会心地看着我。

“好兄弟,”他说,“祝你好运。遇到什么危险,可要告诉我啊。”

我连说两声“再见”,然后就和他握手告别。我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就只剩那沟渠露出个尖尖。一柱浓烟升起来,像是有补锅匠在底下烧火做饭。临别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芬纽凯恩正看着我,目送我渐渐远去。这人真有意思,给我指路,告诉我警局还有多远,真是帮了我大忙。我一边走一边暗喜,庆幸遇上了这样的好人。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