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4页)

“这长袍哪儿来的?”我惊讶地问。

“他躲在屋后自个儿做的,很可能就在牛棚里。这衣服很轻、很薄,跟蜘蛛网似的。你要是拿它对天看,根本就看不见什么。只有在某些角度,才能碰巧看出它的轮廓。小长袍代表最纯洁、最完美的淡黄色,而这种黄正是我出生时风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我说。

这想法太美了。

“每年过生日,”老马瑟斯说,“我都会得到一件完全相同的小长袍,然后就把它套在别的长袍外面。这么跟你说吧,我五岁那年身上穿了五件这样的长袍,可还是感觉跟赤身裸体一样。你瞧,这料子就有这么轻、这么薄。不过,虽然光着身子,颜色却是一种很特别的淡黄。当然,你也可以在长袍外面穿别的衣服。我通常都是穿一件厚外套。但我每年都有新的长袍穿。”

“哪儿来的长袍?”我问。

“警察给的。他们会亲自送上门。后来我长大了,就自个儿打电话向警局要。”

“可你怎么据此预测自己的寿命呢?”

“好,我来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颜色,你的生辰袍上都会如实反映出来。一年添一件长袍,时间久了,袍子的颜色就会加深,就会越来越明显。就说我吧,刚出生时颜色特别淡,几乎看不见,可到了十五岁,我已是一身鲜亮的正黄色。我现在快七十了,已经变成浅棕色。将来衣服一件件穿上去,颜色肯定还会加深,会变成深褐色、暗红色,直到最后变成那种很深很深的暗褐色,就跟黑啤似的。”

“嗯?”

“总之一句话,年岁越大,衣服越多,直到最后变成黑色。然后,终将有一天,再穿一件这样的长袍,我就会变成纯黑色。那一天也就是我的死期。”

听到这里,乔和我大吃一惊,然后都陷入了沉思。这番话和乔坚守的某些道德与宗教的原则似乎有些冲突,他正在努力调和两者的关系。

“这是不是说,”我想了想,问他道,“你只要把这些长袍全穿上,数一数总共有几件,就能知道自己的死期?”

“照理说是这样,”他回道,“但这里有两个问题。首先,警察不许你把所有长袍都穿上,说是测定死期有悖于公共利益。他们说,这会扰乱治安,导致很多问题。其次,这种长袍也很难拉伸。”

“拉伸?”

“对。因为你刚出生时衣服的尺寸正合适,但如果长大后还穿同一件衣服,那它肯定会拉伸,也许能撑到原来的一百倍那么大。这当然会影响衣服的颜色,会把颜色变得很淡很淡。同样,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每个人的拉伸幅度和颜色浓淡也会相应变化——大概是二十倍吧。”

我在想,随着不断的叠加,是不是一到青春期,这衣服就不那么透明了。

我提醒乔,长袍外面还有厚外套。

“也就是说,”我对老马瑟斯说,“从衣服的颜色可预知寿命,大概能知道自己长命还是短命?”

“对。”他回道,“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可以做出很精准的预测。当然,颜色也分好歹。比如紫色、绛紫色就很不吉利,表示你会很短命。粉红色是顶好的,某些绿色和蓝色也不错。但是,出生时有太多这类颜色,通常预示着风会带来恶劣的天气——也许是打雷、闪电——生活中可能会碰上些困难,比如不能生育。你也知道,人生在世,多半的好事都会伴随着一些不如意。”

说得太棒了,简直完美。

“那些警察叫什么名字?”我问。

“有普拉克警长、麦克鲁斯金警官,还有个叫福克斯的,二十五年前就失踪了,后来一直再无音信。前两个警察都在警局工作,据我所知,都已经好几百年了。两人一定是在研究什么稀有的颜色,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没听说过白色的风。可这些警察都能观风辨色。”

我一听说警察,突然想到个好主意。假如他们懂得这么多,那就该知道黑匣子在哪儿。我开始觉得,要是找不回那匣子,这辈子我都不会快乐。我看了一眼老马瑟斯。他又恢复了原样,半死不活的,眼里没了神采,右手搁在桌上,毫无生气。

“警局很远吗?”我大声问。

“不远。”

事不宜迟,我决定马上出发。就在这时,我发现一件怪事。角落里,老头儿跟前一直昏暗的油灯忽然变亮了,黄色的灯光照彻了整个房间。屋外的晨光已经散去,几乎化为乌有。我向窗外一瞥,顿时大吃一惊。我进房间的时候,窗户明明在东侧,太阳正在升起,厚密的云层烧得通红发亮,而此刻,太阳竟然在同一个地方降落,只剩下几抹虚淡的残红。太阳升起一点点,静止不动,然后又落下。天黑了。警察怕是已经睡觉了。我肯定是碰上了怪人。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去警局。想到这儿,我转身看了一眼老马瑟斯。

“我到楼上找个房间,在这儿住一宿,你不介意吧?天色已晚,回家很不方便,再说马上要下雨了。”

“不介意。”他说。

他还在弓腰看着一堆茶具。我抽身离开,走上楼。我已经喜欢上这老头儿,很后悔把他杀了。一想到马上就要找回黑匣子,我就觉得很安心、很笃定,一身轻松。但是,我不会开门见山直接问警察。我得讲些技巧。明天一早就去警局报案,说我的美国金表被偷了。但或许正是这句谎话,才导致了我此后的种种悲惨遭遇。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美国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