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抑或七人御前 七

百介清醒时,天已经亮了。四下当然不见任何人影。岩山上一片静寂。

直到过了许久,百介才终于意识到昨晚所见并非梦境,也忆起了自己被吓得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果真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不,的确是一场梦魇。百介并未遭到任何殴打,光是那死神的强烈恶念就吓得他丧失了神志。若这不叫梦魇,还有什么能叫梦魇?

但是,已见不着右近的踪影。在白天,眼前的巨岩依然是硕大无朋。楚伐罗塞岩。他还记得这名字,代表这果真不是一场梦。百介站起身来,他感觉腰、背和脑袋均疼痛难耐。他踉踉跄跄地攀上岩山,连走带爬地来到巨岩旁,攀上了巨岩前的岩层。被粗暴刮除的青苔上残留着杂乱的脚印,这是此处曾发生过一场惨斗的证据。

他走向楚伐罗塞岩,边伸手刺探边爬向绝壁边窥探,看见了一道裂缝。与其说是裂缝,或许称之为洞窟更为合适。里头一片漆黑深邃,宽广得挤进五六人也是绰绰有余。或许那群家伙原本就躲在里头。但为何要藏身此处?理应不是为了拦截百介和右近。

直到发现镝木的断剑,百介才认清了现状。不妙。着实不妙。不知右近情况如何?或许已经遇害了。那姑娘也是性命堪虞。不,若右近已死,那姑娘当然也不可能不被斩杀。即使他们俩目前还活着,两人的性命也有如风中残烛。毕竟他们俩遇上了死神,并且为死神吞噬。

百介茫然地在岩山上左右徘徊,只觉得自己简直要被逼疯了。眼见自己竟然束手无策,心中无尽的焦虑真要将他活活逼疯。百介伸手摸向胸口。直诉状。又市。得尽快交给又市才成。

“又市绝不会坐视不管。”

百介自言自语,接着从岩上跃下,从原本藏身的岩石前通过出了折口岳,穿越裂缝满布的岩山,离开了这不祥之地。下了岩山后,他又走过草木蓊郁的兽道,穿越几片森林,终于走到看见梯田的地方时,阳光已经转弱。饥饿与疲劳已将他折腾得神志不清,让他数度错觉在树荫和岩影下窥见了妖怪的踪影。他看到了七人御前、船幽灵、飞缘魔,以及死神。这些妖魔鬼怪挥之不去的影子,就这么在他的脑海中、眼帘深处忽隐忽现。其实他看见的每一个影子,都不过是自己心中的恶念。

穿越村落进入城下市镇时,开始下起雨来。百介快步跑进房舍屋檐下避雨,喘了一口气后,这才发现镇上的光景的确怪异。不论是大街小巷,还是空地,都见不到半个人影,甚至连只狗都看不到。每个店家均垂下布帘,每户住宅均门窗紧闭。

雨依然下着。百介茫然地眺望着一道道雨丝。他这才想起在来城下的途中,的确没见到过半个人影,既没看见有人在田里耕作,也没见到有人牵着牛马行走。炭坊烟囱上不见一缕黑烟,百姓民宅也纷纷盖下了遮雨板。原来在路上没遇着人,并非因他仅挑岔道走的缘故。右近曾以人心荒废形容此地。如今看来,这个藩已经俨然亡国。

雨依然下着。

别说客栈,就连一家尚在营业的馆子也找不着。百介敲了敲几栋看似客栈的屋子的门,却不见有人应门。即使身怀巨款,只怕也派不上任何用场。若找不到地方稍事歇息,就连肚子也无法填饱。在这种情况下,想找着又市已经够难了,救出右近几乎更是不可能。不,倘若再这么下去,就连百介自己这条小命都可能不保。

镇上一片死寂。百介怀着再如此闲晃下去,性命仿佛也将随时辰流逝而递减的惨淡心境,在细雨潇潇的死寂街头徘徊。真的是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他仅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毫无意义地拐几个弯。在大街的正中央,抬头仰望降雨的天际。山峦、山城、楚伐罗塞岩,以及高耸的折口岳,看来均是一片漆黑。

一道电光掠过山顶,旋即传来一声雷鸣。

“终于来了……”

“噢?”

“妖魔现身的日子终于来了。”

是个人。一个披着一张草席的老人,正蹲在岔路口旁一栋房舍的屋檐下。

“这、这位老先生。”

“御前夫人终于现身了。”

“什么?”百介跑了过去,两手紧抓着老人的双肩问道,“老、老先生方才说什么?”

一声远雷响彻天际。

百介紧盯着老人的脸庞。只见他两眼茫然,一脸龌龊,一头散发也没梳成髻,整张脸上布满掺杂着白须的胡子。

老先生、老先生,百介摇了摇这看似乞丐的老人肩膀好几回。

“妖魔现身的日子指的是什么?”

“妖魔现身了,要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要结束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老人张着不剩半颗牙齿的嘴直打着寒战。

“老先生,这妖魔是什么身份?”

“御前、御前夫人。”

“御前夫人……”

原来这传言不仅只在城中流传,就连此等卑贱者都知道这个名字。这代表着御前夫人不仅在城中,即使在城外也广为人们畏惧。

可怕呀、可怕呀,老人喃喃说着,整个人缩进了草席里。百介剥开草席追问道:“老先生,这御前夫人究竟是何许人?这传言是从何时开始流传的?”

“城下发生的一切惨祸,均为御前夫人下的手。真是骇人哪。”

“且慢。为何就连领民都得遭此威胁?”

这御前夫人理应为阿枫夫人——前任藩主正室。岂可能迫害一己之领民?

哎呀,老人发出一声惨叫,雨滴顺着他龌龊的脸颊滑落下来。

“都、都得怪咱们不好。大伙儿从前都戏称她御前夫人,如今才会招来这等天谴。饶、饶了咱们吧,救救咱们的命呀。”

戏称她御前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七、七人御前,七人御前肆虐又是怎么一回事?”

“仅牺牲七人,岂足以平息其怒?同时还有百姓挟此风声趁火打劫。不论是町民还是农民,个个全都干过坏事,只知道乘机为恶,从未对其心怀畏惧,再加上城中的家伙也没祭祀过御前夫人,因此如今才叫御前夫人更为愤怒呀。”老人高喊道。

一阵远雷响起。

“放、放开我!不躲起来哪行?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身才成。”老人甩脱百介的手,抱起头来不住打着哆嗦。

“何以需要躲藏?”

“不躲起来势必难逃劫数。先前鸟居倒塌,昨日河里的鱼死亡殆尽,今天可就轮到咱们了。”

“鸟居倒塌?河里的鱼死亡殆尽?”

“是呀,就连土地神都不再保佑咱们了。因此所有百姓如今全都躲进了檀那寺或神社内,贴上护符祈祷乞饶。咱们也不想丧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