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事件的前兆(6-10)(第4/7页)

不过,问题是安装在圆柱上的巨大金库。必须把金库整个抬起,或是让它倒向一边,他才能利用钢柱和地板间的空隙把链圈拉出来。

他使劲全身的力气,试着推动金库。纹风不动!依体积来判断,这钢造的怪物少说也有一五〇或二〇〇公斤吧?仿佛在嘲笑江叶的不自量力似地,它倨傲地端坐着。

金库的旁边有一扇铝制的门。他转开门把,进入里面查看。如他所猜想的,这间是卫浴合一的厕所,马桶、浴缸、洗脸台全在里面;当然,没有窗子。洗脸台上有一个小架子,放着全新的肥皂、两条毛巾和纸杯。纸杯旁有一只印着S饭店名称的塑胶容器,里面放着牙刷和一管牙膏,这大概是住饭店时没用完带回来的吧。

每样东西都是全新的,唯一有点旧的是一把刮胡刀。这刮胡刀属于可以更换刀片的旧款式,应该是白河先生生前所用的吧。握柄的地方刻着吉列(Gillette)的厂牌名,还附上一枚未经使用的刀片,就装在小袋子里。

这些物品是米乐准备的吗?全是男子在这房间过夜后,隔天清早需要用到的东西。

(也就是说,我是那个被选上的房客喽?)

江叶露出苦笑,走出厕所。

链条绑在金库的脚上,因此以金库为中心点,他可以在链条长度的半径范围之内自由活动。

他试着往沙发后面的床走去。平常这张床好像被当成长椅使用,现在背靠的部分整个放平,亦即俗称的沙发床。白河先生生前想睡午觉的时候,就是使用这张床吧。手触摸到的床单是雪白的,和枕头套一样,没有一丝皱摺。

他再度坐回沙发,点燃不知道是第几根的香烟。

囚犯——他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样的字眼。此刻的他完全与外界隔绝,让人用链条绑住,关在连扇窗都没有的水泥房间里,不是囚犯又是什么呢?

没有方法可以逃脱。要试着大声呼救吗?他记得这个家的广大前院面对着大马路,而屋后隔着高墙是幼稚园的运动场。不管自己再怎么大声叫喊,声音都不可能穿过厚实的墙壁,让外面的人听到吧?

现在他总算知道为何米乐刚刚要问自己是否带手机了,那是为了确认他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络。

缜密的计划,周全的准备,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他囚禁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对方没有伤害他的意图,这点从她为了让自己住下所准备的各种物品就可以看得出来。

即便是这样,米乐那双眼睛还是令人不安。原本闪着可爱、和煦光芒的眼睛,会突然像刺刀一样锐利地望向自己,迸出可怕、诡异的精光。没错,那是癫狂之人的眼神……

(米乐的心生病了。难道从前的病又开始腐蚀她的心灵了吗?)

米乐国三的时候,曾经接受心理治疗。

拒绝上学、自杀未遂,父亲对女儿的荒唐行径忧心不已,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求助于心理医师。

当时医生诊断出的病名,白河先生曾亲口告诉过江叶。那是在他以家教身份,第一次造访这个家的时候。

“医生说,经由诊断,她是abnormalcharacter或是psychopath,很明显的,是人格发展异常。不过,幸亏是后天的,所以现阶段只要施予适当的治疗,就不必那么担心。”

江叶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惊讶白河先生口中竟能说出如此专业的心理学术语。后来他才知道,担心女儿前途的白河先生似乎很认真地研读过心理学,特别是异常心理学的相关书籍。

所谓的abnormalcharacter,指的是人格异常,而psychopath则是精神病,这种人不同于弱智或白痴,并无智能方面的障碍,有时他们拥有的智力反而比一般人还高。米乐到底接受了什么样的治疗……?

正当江叶出神地想着这些事时,门打开了,米乐走了进来。

“老师,咖啡泡好了。”

她看着江叶坐在沙发上,把咖啡放在江叶面前的桌上,那目光似乎正计算着江叶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杯中升起袅袅的蒸气。

“哦,是纸杯啊?”江叶说,“我以为这个家应该有很漂亮的咖啡杯……”

“有啊。不过,那种杯子太危险了……”

“危险?为什么?”

“要是老师抓住机会,把杯子丢向我的话,那可伤脑筋了。我不喜欢痛的感觉。”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不说别的,就算我把你弄伤,成功地抓住你了,你不帮我把这个挂锁打开,我还是一样动弹不得呀。”

“也对。钥匙在我房间,我将它放在手提袋里随时看管着。如果我出不去的话,我们两个就只好饿死在这里了。这样也不错,感觉就像殉情。我呀,可一点都不怕死。”

江叶将咖啡送到嘴边,不论是味道或香气都很不错。

“嗯,这咖啡很棒。”

“对啊,这可不是即溶咖啡。”

米乐一边说,一边把装有香烟的盘子放到桌子上。

“老师,给你,我刚刚去买的,和你抽的牌子相同。”二十支装的飞利浦·莫里斯牌香烟(PhilipMorris),总共三包,确实是江叶常抽的牌子。

“老师的烟瘾很重吧?”

“不过,我抽不了那么多啊。”

“是吗?今后我们将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别开玩笑了,你打算胡闹到什么时候?米乐,我有稿子要赶,还跟人约了见面,总之我明天必须回去……”

“老师,咖啡请趁热喝,我就算夏天也喜欢喝热的咖啡。”

米乐慢条斯理地把咖啡端到嘴边,看都不看江叶一眼。坐在远远的沙发上,沉默啜饮着咖啡的米乐,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所建造的孤独世界里……

(米乐的心果然生病了。)

国中时,她曾接受精神医师的治疗。医生根据她的症状,诊断出她有性格异常及精神病质,尽管说法不同,两者的分际却没有那么清楚。总而言之,这种病对患者的家人、朋友、学校、职场,甚至是社区都是一种困扰,原因是患者能毫不在乎地违反社会规范,做出极度偏差的行为。而且,这种异常行为还是持续且一再重复的——江叶读过的心理学书籍是这么描述。

最麻烦的是,患者本人并不觉得自己行为异常,也就是缺乏病识感。

在他的心里,已完全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因此一旦所作所为受到责难,他的反击将相当激烈。由于没有智能上的障碍,甚至会搬出一套连常人都未必想得出的歪理,驳倒对方。这一点和敏感知觉到自己的异常,而独自沮丧烦恼的精神官能症患者,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性格异常者并非疯子,就像部分学者所说的,他们是“精神失衡者”(unbalanceperson)。如今的米乐正是如此,她正踩在合理与不合理,正当与不正当的界线上。要说服她、逃出这个房间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甚至该说是不可能的事——绝望揪紧江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