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见证人(第2/6页)

修车厂的玻璃墙办公室里,一个高瘦的褐发男子穿着件原来是白色的工作服,斜靠在木椅里,脚搁电暖器上头的架子上,正在看报。当内德·博蒙特进去说“汤米,好”之时,他放下报纸。

汤米咧嘴笑了,脸上的污垢衬得上下两排牙齿特白,说道:“真是个大雨之夜啊。”

“是啊。有没有铁甲车,好载我踏遍今夜乡间小路?”

汤米说:“老天爷!真会挑日子,你的歹运搞不好还没走完。唔,我刚好有辆别克,随你怎么整都没关系。”

“有办法把我载去那里吗?”

“这车跟其他车一样好,”汤米说,“我指的是今天晚上能有的车。”

“好吧,帮我加满油。今晚这种天气,去懒人谷该走哪条路?”

“要进去多远?”

内德·博蒙特思索的看着修车厂男子,然后说:“差不多到过河那里。”

汤米点点头。“马修斯那儿吗?”他问。

内德·博蒙特什么都没说。

汤米说:“你去哪里都一样。”

“如果是呢?去马修斯家。”内德·博蒙特蹙眉道:“这是秘密,汤米。”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以为我会说出去,还是知道我不会说?”汤米争辩。

内德·博蒙特说:“我在赶时间。”

“那你就走新河路,一直走到巴顿家,然后在那儿转泥土路过河——如果你走得到那里的话——然后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转东。这样一路走到山丘顶端,大概就到马修斯家的后面了。如果这种天气没法走泥土路,你就得沿着新河路继续直走,走到十字路口,然后转东,照刚刚讲的路走。”

“谢了。”

内德·博蒙特进那辆别克时,汤米故作轻松地告诉他:“侧边插袋里头有另外一把枪。”

内德·博蒙特瞪着那个高瘦男子。“另外?”他茫然地问。

“旅途愉快。”汤米说。

内德·博蒙特关上门,把车开走了。

4

仪表板上的时钟显示着十点三十二分。内德·博蒙特关掉车灯,有点僵硬地下了那辆别克。风卷着雨不断地轰击着树、灌木丛、土地、人、车。透过雨和树叶,山下有不规则的小片黄色光微微发亮。内德·博蒙特颤抖着,试图把雨衣拉得更紧,开始穿过湿透的灌木丛,朝山下的小片光亮处踉跄而去。

背后的风雨推着他朝山下的光亮处走,到了山下,他逐渐不再僵硬,所以即使步伐踉跄又摇晃,且老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不过他还是努力走稳,不断地往目标移动,虽然步履不定,但还算敏捷。

不久他脚下出现一条小径,他转上去,这会儿他完全没法仰赖视力,部分靠着脚下的黏稠,部分靠着两边扫过他脸上的树丛而保持方向。小径引他往左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转了一个大弯,带着他来到一个水声湍急的小峡谷边缘,在此又转了个弯,来到一栋建筑的前门,黄色的灯光亮着。

内德·博蒙特直接走向大门,敲了敲。

一个戴眼镜的灰发男子打开门。他发灰的脸神色和善,透过玳瑁框圈着的镜片望出去的不安眼睛是灰色的。身上的褐色西装很整洁,好料子,不过剪裁并不流行。颇硬挺的白色领子一侧,已经有四处被水滴浸出浮泡。他扶门让到一边说,“进来,先生,进来躲雨。”声音即使称不上不热心,也算友善。“这种夜里出门真辛苦啊。”

内德·博蒙特头低下不超过两英寸,一鞠躬踏进门。他置身于一个大房间,占据整栋建筑的一楼。屋子里稀少而简单的家具装潢,营造出一种无所矫饰而令人愉悦的原始气氛。里头有一个厨房、一个餐室,还有一个客厅。

奥帕尔·麦维格从壁炉一角的脚凳上起身,颀长的身子挺立着,丧气而敌意的双眼盯着内德·博蒙特。

他摘下帽子,开始解开雨衣纽扣。其他人此时才认出他。

开门的人说道,“怎么回事,这是博蒙特!”一副怀疑的语气,睁大眼睛看着沙德·奥罗里。

沙德·奥罗里坐在房间中央面对壁炉的一张木椅上。他恍惚地对着内德·博蒙特微笑,用微带爱尔兰腔的悦耳男中音说,“可不是吗?”接着又说,“你好吗,内德?”

杰夫·贾德纳咧嘴笑大了猿脸,露出美丽的假牙,红色小眼睛几乎挤得看不见。“耶稣在上,红毛仔!”他对着坐在身边凳子上那个阴沉的粉红脸颊小伙子道,“小橡皮球又弹回来了。我不跟你说吗,他就喜欢我们把他那样砸来砸去的。”

红毛仔对着内德·博蒙特皱皱眉头,低吼了几句房间那头听不清的话。

坐在奥帕尔·麦维格不远处那个穿红衣的瘦女孩看着内德·博蒙特,明亮的暗色双眼充满兴趣。

内德·博蒙特脱下大衣。他那张仍有杰夫和红毛仔拳头所留下痕迹的瘦脸很平静,只有双眼依然亮着鲁莽的光芒。他把大衣和帽子放在门边靠墙而立一张没上漆的长柜子上,对着认出他的那个男子有礼的微笑道:“我的车子经过时刚好抛锚。您愿意收留我,真是太好心了,马修斯先生。”

马修斯说,“没什么,乐意之至,”声音有点含糊。然后恐惧的眼睛再度恳求地看着奥罗里。

奥罗里修长苍白的手抚了一下平顺的白发,愉悦地对着内德·博蒙特一笑,可是半句话都没说。

内德·博蒙特走向壁炉。“丫头,好。”他对奥帕尔·麦维格说。

她没有回应他的招呼,光是站在那儿,丧气而敌意的眼睛望着他。

他对着那个红衣瘦女郎一笑。“这是马修斯太太,对吧?”

她说,“是。”声音温柔得近乎深情款款,一边伸出手来。

“奥帕尔跟我说,你和她以前是同学,”他握手时说,然后脸转向红毛仔和杰夫。“小伙子,你们好,”他小心地说:“我正盼着能很快见到你们呢。”

红毛仔没吭声。

杰夫开心咧嘴笑的脸成了一张丑陋的面具。“彼此彼此,”他热诚地说,“现在我的指节都痊愈啦。你猜我扁你,为什么会爽成这样?”

沙德·奥罗里轻声警告猿样男子,没转头看他:“杰夫,你那张大嘴巴说得太多了。否则你嘴里原来的牙应该还在。”

马修斯先生低声跟奥帕尔说了些话。奥帕尔摇摇头,又坐回壁炉边的凳子。

马修斯指指壁炉另一边的木椅,紧张地说:“坐吧,博蒙特先生,把脚烤干,还有——还有取取暖。”

“谢谢。”内德·博蒙特把那张椅子拖得更接近壁炉的火,然后坐下。

沙德·奥罗里正在点烟。点完把烟从双唇间拿出,问道:“你身体怎么样,内德?”

“好得很,沙德。”

“那就好。”奥罗里微微转头,向凳子上的两个男人说,“你们两个明天可以回城里了。”他又转回来面对着内德·博蒙特,和蔼地解释道:“除非确定你不会死,我们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过攻击这种小罪,我们倒是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