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桃6

一阵战栗从泽维尔夫人的脖颈传到脚跟,这从她那深红色的衣裙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用抓住栏杆的两只手撑着身体。黄褐色的皮肤变成了铁灰色,就像是刚出土的尸骨;黑眼睛中的亮光熄灭了。但她没有出声,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连那可怕的微笑都依然如故。

福里斯特小姐的眼珠一个劲地往上翻,直到白多黑少。她发出一种病态的声音,像是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结果却像一块死肉一样坐了回去。

马克·泽维尔用拇指与食指捻灭了香烟,跌跌撞撞地顺着福尔摩斯医生有意无意指着的方向奔去。

“谋杀吗?”警官慢条斯理地说。

“噢,我的上帝。”福里斯特小姐低声说着,用牙去咬自己右手的手背,同时盯着泽维尔夫人看。

埃勒里紧跟在马克·泽维尔后面,其他人又紧跟着埃勒里,穿过游戏室和一扇门,进入书柜成排的图书室,再进入另一扇门……

泽维尔医生的书房是个不大的四方形房间,有两扇窗户,向外可以看到建筑物右边那不宽的石基和树木的边缘。它其实有四扇门:一扇通向图书室;一扇向左边打开,通向交叉过道的左半部分;第三扇门也在同一面墙上,朝着医生的实验室;第四扇门则正对着大家刚进来时穿过的这扇,也通向医生的实验室。最后提到的这扇门正大敞着,暴露出实验室里的一段白墙和摆满东西的架子。

书房内部的装修堪称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三个直顶天花板的带玻璃门的红木书柜,一把旧扶手椅,一盏灯,不太新的黑色皮制长沙发,一个小陈列柜,玻璃罩里的一个银杯,墙上镜框里的一张合影照片——长方形,是一伙身着晚礼服的男人。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红木桌子,正对着通向图书室的门。

桌子后面是一张转椅,椅子里面坐着泽维尔医生。

除了他的粗花呢外套和红色的毛织领结被随意地放在扶手椅上之外,他的穿着与昨晚大家见到的一样。他的头部和胸部抵在面前的桌面上,左前臂放在头侧,长长的手指向前伸直,手掌贴在桌面上。他的右胳膊在桌下,只露出右肩。他的领口是解开的,露出浅蓝色的脖子。

他左颊朝下,歪扭的嘴向上撅起,眼睛睁得很大,扑在桌面上的上半身是半扭曲的。在衬衫的右胸部位可以明显地看到一大片流溅出来的深红色的东西。在颜色很深且已凝固的浸渍处有两个黑色的洞。

桌面上没有通常可见的东西,如吸墨垫、墨水、笔盒和纸张,仅有一副扑克牌,很仔细地摆放着,其中大部分被分成几摞,压在医生的身体下面。

在绿色地毯的边缘,靠近通向交叉过道右半边的关闭着的那扇门,有一支长长的黑色左轮手枪。

马克·泽维尔靠在图书室的门框上,盯着书房里他哥哥那一动也不动的身体。

泽维尔夫人越过埃勒里的肩头,声音粗重地说:“约翰。”

然后埃勒里说话了:“我认为你们大家最好都走开,除了福尔摩斯医生,我们需要他。请吧,立刻。”

“我们需要他?”马克·泽维尔厉声叫道,眼皮在泛着血丝的眼睛上眨动。他没再倚着门框,“你是什么意思——我们?你以为你们是谁?”

“听我说,马克。”泽维尔夫人声音呆板地说,同时把目光从丈夫的尸体上移开,用红色的麻纱手帕擦了擦嘴唇。

“别马克马克地叫我,去你的吧!”泽维尔咆哮道,“你——你们——奎因——”

“啧,啧,”埃勒里温和地说,“我看你神经受了不小的刺激,泽维尔先生。可现在没有时间争论。干点儿有用的,把女士们带走。这里有工作要做。”

这个高大的男人攥紧拳头,趋前几步对埃勒里怒目而视。“我真想把你揍扁!你们两个闲事还没管够吗?你们最好给我赶紧滚蛋。出去!”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两道电光,“你们两个有些地方很奇怪呀,”他慢慢地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

“噢,你跟这白痴谈吧,爸。”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转身进入书房。他似乎对泽维尔医生身子压住的扑克牌更感兴趣。

高大男人的脸涨成猪肝色,嘴无声地嚅动。泽维尔夫人突然倚在门上,用手捂住了脸。福尔摩斯医生和福里斯特小姐像石头人一样纹丝不动,两人的目光停在死人的头上,再也移不开了。

老先生的手一直放在外衣内兜里,这时他拿出一个黑色的旧匣子。他啪的一下把它打开,出示给众人。里面放着一枚带凸雕图案的盾形徽章。

马克·泽维尔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他凝视着那枚徽章的样子,就像平生第一次有了视力,第一次看到有颜色和形状的东西一样。

“警察。”他顺口就说出了这两个字,舔了舔嘴唇。

听到这个词,泽维尔夫人的手放了下来。她的脸色几乎变成绿色,乌黑的眼睛里涌现出痛苦的神色——彻头彻尾的创痛。“警察?”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纽约警察局刑侦组的奎因警官,”老先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我敢说这听起来像是小说或旧式情节剧里的情景。但是你们看到了,我们无法改变。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他停顿片刻,直视着泽维尔夫人说,“我还是要略表歉意,昨晚我没有告诉大家我是警察。”

没人搭腔。他们只是带着既惊恐又迷惑的表情看着他和徽章。

他合上匣子,将它放回衣兜。“因为,”他说,那种老猎人的敏锐在他的眼中闪动,“我无法确知约翰·泽维尔医生今天早晨是死是活。”他微微转身向书房里望去。埃勒里正俯身在死者上方,碰碰他的眼睛、颈背和僵硬的左手。警官转过头来,用一种对话的语气继续说道,“今天早晨,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个美丽的早晨,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死在这样的时刻。”他不偏不倚地用目光探询每个人,那目光里不光有疑虑,还有对所经历的事情的厌倦。

“但——但是,”福里斯特小姐结巴着说,“我不——不——”

“好啦,”警官冷冰冰地说,“人们一般不在与警察共处一室的情况下杀人,福里斯特小姐。太糟了——对泽维尔医生而言……现在,你们大家听我说。”此时埃勒里已经悄悄在书房里忙活开了。警官的声音没有提高,但力度增加了,每个字都像挥舞的鞭子,两个女人本能地向后退缩。马克·泽维尔还是一动也不动。“我要求泽维尔夫人、福里斯特小姐,还有你,泽维尔,就留在这里,在图书室里。我不锁门,但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离开这个房间。我们稍后还要去关照一下惠里太太和博内斯伙计。不管怎样,谁也不能走开。下山找出路也不那么方便……跟我进来,福尔摩斯医生。你是唯一在这件事上可以提供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