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个人(第4/10页)

这时候——

凰介的眼前又出现那个影像,跟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那个奇妙、从来不曾出现在记忆中的影像。

那是一个明亮的房间。眼前的视野被一根根垂直的柱子遮住了一部分。在柱子的另一侧,有两个人影正在蠕动着,两具淌满汗水的裸体缓慢地扭动。凰介看不见他们的脸。不过,却看得到另一张脸。在横躺的两个人影旁边,有一张脸正往凰介的方向看来。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的黑色刘海在眉毛上方,修剪得很整齐,似乎是个男孩。难道是自己吗?自己的脸映照在窗户或镜子上吗?不,那个男孩的前面并没有柱子。自己被关着,但是那个男孩却是自由的。接着,视野开始移动,视线转向自己的手掌,自己的右手拿着一个方形玻璃瓶。这是什么?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凰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瓶子里装的是一种很不好的东西,而拿着这个东西的自己……

“凰介,你怎么了?”

“没什么。”

凰介勉强挤出声音回答。他不敢再看惠的脸,转身背对着惠。

“啊,凰介……”

不顾惠在身后呼唤,凰介快步离开了那儿,在小巷子里胡乱钻来钻去,感觉心脏正在砰砰乱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昨天和今天都看到那种奇怪的影像?凰介已经见过惠很多次了。惠常常来家里找咲枝,每次学校的教学参观日凰介也见过,但过去从未浮现过那样的影像。

该不会是脑筋不正常吧?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凰介在附近胡乱绕了一阵子,带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公寓。

那一天,他脑中一直在想着那个奇怪的影像。

隔天清晨,在床上醒来的凰介吃了一惊,感觉大腿内侧冰冰凉凉的,急忙起身一看,果然没错,竟然尿床了。

凰介赶紧转头望向房门,房门是关着的。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没有声音,看来洋一郎还在寝室里睡觉。

他拿起枕边的眼镜戴上,蹑手蹑脚地下床,把湿掉的睡裤与内裤脱掉,迅速将床垫套拆下,全部抱在怀里,偷偷摸摸溜出房间。隔壁房间的房门还关着,那间房原本是双亲的寝室,现在已变成洋一郎的个人寝室了。下半身一丝不挂的凰介穿过客厅,走向更衣间,将洗衣机的盖子打开,把衣物和床单通通丢进去,按下启动钮。接着又赶紧回到房间,换上新的内裤与睡裤。但是仔细一想,穿着不成套的睡衣会被怀疑,于是决定连上面的睡衣也换掉。

“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洗衣服?”

才刚换完睡衣,便看见洋一郎从房门探头进来。凰介急忙编了一个借口:

“我也……想帮忙做家事。”

洋一郎一听,感慨万千地说道:

“妈妈如果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正在庆幸尿床没被发现的凰介敷衍地点点头。

“或许吧……”

忽然间,凰介想起咲枝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二年级的学生之中,有一个学生突然会尿床……”

咲枝是都内某所小学的心理辅导老师。这工作是田地介绍的,职责是聆听学生或家长诉苦,解决他们的烦恼,有时候对象甚至包括学校老师。既然身为心理辅导老师,照理说工作上听到的内容连家人都不能透露,不过咲枝偶尔还是会将工作上的经历告诉凰介。

“那孩子的妹妹在两个月前出生,他原本倍受父母的关注,现在父母却将焦点转移到妹妹身上去了。”

“这和尿床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怕父母被抢走,希望借由尿床来吸引父母的注意。”

“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就算没有那个意识,身体也会任意做出行为,人类就是这样的动物。”

难道自己也是因为这样尿床吗?害怕父亲被别人抢走?可是自己又没有弟弟妹妹,到底谁会把洋一郎抢走?

凰介想了又想,但这时的他是想不出答案的。

与洋一郎独处的一个星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凰介很怕又尿床,睡前总是尽量不喝水。或许是谨慎小心发挥了效果,弄脏棉被的事情不再发生了。

星期六的中午,洋一郎忽然出门。凰介颇感讶异,不晓得洋一郎去了哪里。傍晚时分,只见洋一郎提了一个很大的方形包裹回来。

“那是什么?砧板?”

“是一幅画,在百货公司买的。”

洋一郎在客厅的桌上拆开包装纸。那是一幅模样可怕的怪画,被表在木质画框中,画中的男人双手捣住两只耳朵、张着嘴巴,男人头顶上是一片红色天空。整幅画的笔触呈现诡异的扭曲。凰介觉得好像看过这幅画。画框边缘的玻璃面以胶带贴着一张长方形的小纸片,上面以铅笔写着——<呐喊>爱德华·孟克(1893年)

“啊,美劳课本上介绍过这幅画。你把它买下来了?”

“当然是复制品,这是彩色印刷啦。”

“原来不是真的。”

想一想也对,够资格刊在教科书上的画作怎么可能被摆在百货公司贩卖。

“你想把这幅画挂在家里?”

看着这幅可怕的画,凰介不禁忧心忡忡地问道。洋一郎先是点点头,接着又耸耸肩说道:

“别担心,爸爸会把它挂在自己的房间里。”

洋一郎并不打算将这幅画挂在客厅或厨房,这一点让凰介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洋一郎要买一幅这样的画?这个家刚失去了咲枝,为什么还要故意用这么可怕的画来装饰呢?凰介正要开口问,洋一郎已经拿着画框站起来,走进了房间。凰介偷偷从门口窥探,洋一郎拿着画框在房间墙壁上比来比去,正在思考挂画的位置。有时微微点头,有时又似乎在口中喃喃自语。看着洋一郎的举止,凰介实在不太敢开口,只好离开房门,回到了客厅。好一阵子,那幅画的模样都在凰介的脑袋里挥之不去。捣住双耳、张开嘴巴的男人、红色的天空、扭曲的景色。

当天晚上,凰介正坐在客厅角落愣愣地看着咲枝的遗照时,手机响了,荧幕上显示“水城家”。水城叔叔找我有什么事?虽然电话簿里记录着水城叔叔家里及手机的号码,但过去几乎从来没打过也没接过。

“喂?”

“啊,凰介吗?我是水城。”

原来是亚纪打来的。

“你们班的西尾老师想问你,明天会不会来参加运动会?”

“啊……”

凰介完全忘记运动会这回事了。不过,为什么是亚纪打电话来呢?

“为什么是老师呢?”

“什么?”

“为什么不是老师打来问,而是……”

凰介支支吾吾了起来。小时候,凰介总是叫她“亚纪”。但是自从升上三年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叫很不好意思。自从有了这样的感觉,凰介一次也不曾好好地叫过亚纪的名字,总是以“在你们班上”或“你们家有看那个节目吗?”之类的暧昧用语含糊带过,就连“你”这个字眼,凰介都觉得不太适当。凰介想跟其他同学一样称呼她“水城”或“水城同学”,又怕突然改变称呼会让她觉得奇怪,所以一直不敢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