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复仇日(第2/5页)

这地名有些眼熟?

他从笔记本里找到了缘由:欧阳小枝,1982年,出生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兰那乡白象寨。公社到八十年代改回乡的建制。所以,兰那公社就是兰那乡,左树人插队落户的地点,就是欧阳小枝的出生地。

1977年,恢复高考,二十五岁的左树人,在云南报名考入北京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以后,他成为脑神经学科的专家,进入中科院419研究所,三十五岁就评上了副教授。八十年代,左树人在北京结婚,妻子也是医生,育有一子。关于419研究所,现成的资料讳莫如深,再要调阅档案,就属于高度机密,不是地方上的刑警能接触的。叶萧只查到一份署名左树人的学术论文,关于海马体切除手术,用于治疗癫痫等疾病。

1992年,中科院419研究所解散,他辞去公职,下海经商。那一年,上交所推出第一批股票认购证,没人意识到这个价值,左树人成为最早的购买者——几个月内暴涨几百倍,不小心成了百万富翁。这是他的第一桶金,在未来金矿源源不断出现。九十年代,左树人的投资方向是生物医药,也是他的专业本行。二十一世纪,他的财富以几何倍数增长,产业拓展到房地产、金融、矿业、商业,甚至军工……有几年跻身于福布斯富豪榜。2010年,左树人开始投资互联网,他控制了几家创投基金。根据出入境部门的报告,十多年前,左树人的妻儿就移民去了澳大利亚,很少回国,只有他本人还保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

七点半,叶萧开到公路尽头,有种要冲入大海的错觉。夜幕下的宛如昨日研发中心,他向保安出示了警官证,停车时心里一凉——黑色宾利车不见了。前台小姐还没下班,许多工程师正在加班加点,不晓得出了什么大事。

警灯挂上车顶,时速超过一百公里。叶萧原路返回。穿过黑夜旷野的公路,不断鸣响喇叭,打开和关闭远光灯,像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准备跳出壕沟冲锋的士兵,即将把胸膛和心脏献给机关枪与铁丝网。

回到市区的高架上。晚高峰还没过去,夜生活刚刚开始,前头挤了一辆保时捷跑车,漫长的车龙亮起无数刹车灯,堵得水泄不通。轮子每滚一圈,都等于跟困兽搏斗。他给盛夏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仿佛电话那头是被齐柏林飞艇炸烂的前线指挥部。

四季酒店,宴会厅。

现场广播要求把电话调整到静音或振动,今晚的发布会将全球直播。男人们穿着正装,女人们像走红毯露出半个胸口或整个后背。盛夏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十分钟前她被保安拒之门外,第一没有请柬,第二着装不合规范——红色短发倒也算了,穿着短裤和T恤,挂着骷髅头链坠子,这可不是酒吧夜店。她刚从员工通道溜进来,还得防范被保安再赶出去。

宴会厅的舞台上,硕大的LED屏幕,出现一个熟悉的画面——

流星雨下的黑色孤岛,底下衬着英文“YESTERDAY ONCE MORE”,宇宙上空也环绕着一行英文“LIVE IN THE MEMORY”,——相当于“宛如昨日”“我们存在于记忆中”。

随着大屏幕上的数字滚动,主持人宣布“宛如昨日”已在官网预售。短短半小时,全球订货量突破3000台。淘宝、京东、苏宁等电商平台的售价从五千到一万元不等。

用电视购物的方式卖“宛如昨日”,太狠了!盛夏打开手机上网。连接“宛如昨日”官网,竟有十七个语种的版本,汉语就有简繁两种,小语种有东非的斯瓦希里语。

刚才是铺垫与热身,今晚真正的主角——宛如昨日(中国)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兼CEO左树人,千呼万唤始出来,脚步缓慢而坚实地上台,这是他三年来的第一次公开露面。左树人接过话筒。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来宾。今天,不仅是‘宛如昨日’的发布会,更是人类在二十一世纪全新生活方式的发布会。记忆,不仅仅是记忆,更是我们最重要的一种存在方式。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理、安全、爱与归属、受尊重、自我实现,人类总共有五层需求,但事实还有第六层,马斯洛去世前发表Z理论,我们需要‘比自己更大’的东西。‘宛如昨日’发现了第七需求——记忆,或者说重温记忆中的美好,因为现实不能给予这种美好。”

他说完中文又用英文复述一遍,台下的老外们对他的新东方式英语报以掌声。

“‘宛如昨日’,不仅是虚拟现实,而且是超强现实,由你自己提供内容——记忆。随着时间流转,我们的记忆像刷在墙上的字,渐渐淡去,又被新的文字涂抹掩盖。但那些字存在过,哪怕被自己遗忘。市面上的智能可穿戴设备,包括所有VR品牌,和‘宛如昨日’的技术代差,就像石器时代与火药时代。马镫产生了骑士制度,火药让欧洲人统治了世界,电子计算机让美国站在IT世界的前沿,互联网却让中国弯道超车……‘宛如昨日’将会改变哪一段历史?或者说,它的发明,就是用来改变每一个人的历史。”

大屏幕变成一幅3D地图。藏在后排的盛夏,立刻看了出来——南明高级中学、失乐园,甚至她家所在的小区,还有乐园上班的医院。

左树人指向失乐园的部分:“我宣布下一个重大消息,一年前歇业的主题乐园,我们将联手政府重新开发改造,投资五十亿元,建设亚洲最大的互联网创新园区。每位入驻的年轻创业者,都将获得三百万元起的天使孵化基金。”

这番话激起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发布会邀请的嘉宾里,有一百个大学生创业者,他们齐齐地崇拜地仰视左树人,犹如列队前往朝圣的少年与乞丐十字军,仿佛他已加冕为互联网4.0时代的耶路撒冷国王。

“婊子养的!”

人群的最后一排,冒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像音乐课上敲响的三角铁。大家自动散开,仿佛摩西渡过红海,露出穿着短裤的红发少女——黑T恤印着女版切·格瓦拉的脸,像在加勒比海岸指挥猪湾的战斗,并有银质骷髅链坠的祝福。

发红如火,发红如血,虽然没有死神相伴,但死神住在她的瞳孔里。

她向台上冲去,像被攻城锤射出的燃烧的石头,没有一个人胆敢做人肉盾牌。灿烂的宴会厅,数万盏施华洛世奇水晶吊灯下,王子与公主们仓皇失措。她是来行刺国王的灰姑娘,水晶鞋是杀人的匕首。

爬上台前,三个保安上来履行职责,个个体壮如牛,说不定还是退役的特种兵。

“I'm sorry(抱歉)!”

时光尽头,幽光绰绰,曼谷郊外的拳馆角落,手肘与膝盖的气流粉身碎骨,老拳师手把手教会她的泰拳动作慢镜头般一帧一帧回放,似乎戴上隐形的“蓝牙耳机”。哦,“宛如昨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