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 月(第3/15页)

她在起先离开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他们在栅栏和穿格子外套的庄家之间的那块地方待了一下午。埃普丽尔和托尼奥显得兴高采烈,扬扬自得。埃普丽尔一见梅茜就说:“我们已经赢了一百一十英镑,真带劲!”

梅茜很为埃普丽尔高兴。她正祝贺他们竟能凭空捞到这么多钱。这时米奇出现了,他两只大拇指插在灰色的马甲口袋里,一路逛了过来。见到他并不让梅茜感到惊讶,因为所有人都到古德伍德来了。

虽说米奇长相出奇地好看,可梅茜不喜欢他。他让她想到那个马戏团的领班,觉得自己的调情能让所有女人兴奋得发抖,但要是被人拒绝,就像受了天大的冒犯。跟往常一样,米奇后面紧跟着爱德华·皮拉斯特。梅茜对他们的关系很是好奇。他们二人差别太大:米奇身材纤细,既完美又自信,但爱德华是个笨拙、贪婪的大块头。为什么他们俩会形影不离呢?不过很多人都被米奇迷住了,爱德华也不例外。托尼奥略带敬畏地向他问好,看上去就像凶残主人豢养的一只小狗。

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年长的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米奇介绍说那人是他父亲。梅茜好奇地打量着他。他跟米奇毫无相似之处,长着一双罗圈腿,肩膀极宽,一张老脸饱经风霜。他跟自己的儿子不同,硬领衬衣和大礼帽让他不太舒服。那个女的像是情人一般紧贴着他,比他大概年轻三十岁。米奇介绍说她是考克斯小姐。

大家都议论着他们赢钱的事。爱德华和托尼奥两人都押了一匹叫作查理王子的马。索利赢了钱,接着又输掉了,但不论他输赢都很高兴。米奇并没说自己的表现如何,梅茜猜想他不像别人赌得那么大:这个人太工于心计,不会热衷赌博这种事。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十分吃惊。他对索利说:“我们今晚要玩一局大的,格林伯恩——最低一英镑。你参加吗?”

她惊奇的是,米奇那无精打采的表象下面好像隐藏着某种强大的张力,他实在深不可测。

索利反正什么意见都赞同。“我参加。”他说。

米奇转过来问托尼奥。“你愿意加入吗?”他那种要么接受、要么拉倒的口气让梅茜觉得很假。

“算我一个,”托尼奥兴奋地说,“我一定去!”

埃普丽尔不安起来,说:“托尼奥,今晚不行,你答应过我的。”梅茜怀疑托尼奥玩不起最低赌一英镑那么大的赌局。

“我答应什么了?”他对周围的朋友挤了挤眼睛。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男人们都笑了起来。

米奇说:“这是本季节的最后一局,席尔瓦,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这又让梅茜有些惊讶。在阿盖尔寓所那会儿,她记得米奇不喜欢托尼奥。为什么他现在又要劝托尼奥参加纸牌游戏呢?

托尼奥说:“我今天走运——看我在赛马上赢了多少!我今晚去打牌。”

米奇瞟了一眼爱德华,梅茜捕捉到两个人眼里露出放心的神色。爱德华说:“我们在夜总会一起吃饭吗?”

索利看了看梅茜,她意识到现在有了现成的借口,不用整晚陪着他。“跟男孩子们一起吃吧,索利,”她说,“我无所谓。”

“你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我今天已经够快活的了。你晚上去你的夜总会玩吧。”

“那就定下来了。”米奇说。

他跟他父亲、考克斯小姐和爱德华离开了。托尼奥和埃普丽尔继续投注下一场。索利把胳膊伸给梅茜,说:“我们走一走好吗?”

他们沿着隔开赛道的白色油漆围栏慢慢溜达着。太阳暖洋洋的,乡村的空气散发着好闻的味道。过了一会儿索利说:“你喜欢我吗,梅茜?”

她停下来,踮起脚尖,吻了他的脸颊一下。“我很喜欢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看到眼睛后面的眼泪,迷惑不解。“索利,亲爱的,你怎么了?”她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胜过任何我见过的人。”

“谢谢你。”她很感动。这很不寻常,因为索利从来没有显出如此激情。

接着,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惊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索利这种阶层的人从不会向她这样的人求婚。他们可能引诱这些女孩,给她们钱,让她们成为自己的情妇,为他们生孩子,但绝对不会跟她们结婚。她惊得一时语塞。

索利接着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求你说个‘行’。”

跟索利结婚!梅茜从此会变得极其富有,每天晚上睡在柔软的床上,房子里每间屋子升着熊熊的炉火,黄油多得吃不完。她想起床就起床,不高兴就整天待在床上。她再也不用挨冻受饿,再也不会穿得寒酸破旧,不会疲倦不堪。

一个“行”字就在她的舌尖上颤抖。

她想到埃普丽尔在苏荷区的那间小屋,墙上到处是老鼠洞;她想到简易厕所夏天发出的阵阵臭味;她又想到那些没饭吃的夜晚;想到在街上走了一天以后两脚生疼的感觉。

她看着索利,要嫁给这个男人真的很难吗?

他说:“我太爱你了,爱你爱得简直不顾一切。”

他是真心爱她,这她看得出来。

但有件事挺麻烦。

她不爱他。他应该得到更好的选择。他该有个真正爱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铁石心肠、随性交友的浪荡姑娘。如果她嫁给他,那就欺骗了他。可他人太好了,容不得被人欺骗。

她几乎要哭了。她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温柔的男人——”

“不要说‘不’,好吗?”他打断她,“如果你不能说‘行’的话,就什么也不要说。好好想想,至少想一天,或许再长点儿。”

梅茜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应该拒绝他,马上就拒绝也容易一些。但他在恳求她。“我会考虑的。”她说。

他笑了。“谢谢你。”

她懊丧地摇着头。“不管怎么样,索利,我相信,再也不会有像你这么好的人向我求婚了。”

2

休和梅茜坐着那种一便士的游船从威斯敏斯特码头去切尔西。夜晚既温暖又明亮,拾贝船、驳船和轮渡在浑浊的河面上往返穿梭。他们逆流而上,钻过维多利亚车站的新铁路桥,途经北岸位于克里斯托弗·雷恩的切尔西医院,南岸则是开遍鲜花的巴特西田野——伦敦传统的决斗场。巴特西桥破烂不堪,整个木结构看上去摇摇欲坠。在它的南端有几座化工厂,但在北面,切尔西老教堂四周点缀着一座座漂亮的农舍,一个个浑身赤裸的孩子在浅滩上戏水。

过了大桥不到一英里,他们下了船,走上码头,朝克莱蒙花园那华丽的镀金大门走去。整个花园占地十二英亩,地处河流和国王大道之间,遍布着树林、洞穴、花坛和草坪,还有各种蕨类植物和灌木丛。他们赶到时已近黄昏,蜿蜒小路边的树上挂起了中国式灯笼和一盏盏煤气灯。这里到处人头攒动,很多看赛马的年轻人决定来这儿度过一天的最后时光。人们全都打扮得完美无瑕,在花园里四处闲逛,无忧无虑地调笑打趣,女孩们结对来往,年轻的男人几个聚在一起,夫妻们则挽手结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