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 月(第2/15页)

她亮出手表。

“老天爷!”他说,“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我看见有人偷你,把它抢了过来。”

“小偷在哪儿?”

“我让他走了。不过是个毛头小孩子。”

“可是……”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想让他拿走这表,但我知道你买不起新的。”

“你说的不是真话吧。”

“是真话。我小时候也偷过东西,不过从未被人抓住。”

“太可怕了。”

梅茜又一次觉得他挺讨厌。从她的思维角度看,他那种态度实在显得假模假式。她说:“我还记得你父亲的葬礼。那天很冷,下着雨。你的父亲欠着我父亲的钱,死了,但你还有外套穿,可我没有。这没说错吧?”

“我不知道,”他突然变得怒气冲冲,“我父亲破产的时候我才十三岁——难道因为这个,我一辈子就得对所有的罪恶视而不见?”

梅茜吃了一惊。很少有男人这样呵斥她,可休已经是第二次这么做了。不过她不想再跟他吵上一次。她碰了碰他的胳膊。“对不起,”她说,“我没有批评你的父亲,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为什么一个孩子要偷东西。”

他的语气立刻软化了。“我还没有感谢你抢下了我的手表。这是我母亲送给父亲的结婚礼物,所以不管值不值钱都很珍贵。”

“那孩子会找别的傻瓜去偷。”

他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他说,“你想喝杯啤酒吗?天气这么热。”

她正好也想喝上一杯。“好吧,谢谢。”

离他们几码远的地方有一辆装着大桶的四轮大车。休买了两大陶罐温热的麦芽淡味啤酒。梅茜喝了一大口:她太渴了。这啤酒比索利的法国葡萄酒更好喝。那辆大车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粉笔草草地写着一行大字:“带走酒罐它会爆掉你的脑代【5】。”

休总是带着一脸活泼相,现在却显得很是凝重。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发现没有,我们都是同一场灾难的受害者。”

她没有。“你是什么意思?”

“1866年发生过一场金融危机。出现这种情况,一些全然无辜的公司就会倒闭……就像队伍中的一匹马跌倒,会把别的马也拖倒一样。我父亲的生意破产是因为别人欠他的钱还不了,这让他绝望至极,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抛下我的寡母,让我十三岁就失去了父亲。你父亲养活不了你,因为别人欠他的钱不给,让你十一岁就离开了家。”

梅茜明白他这话的逻辑,但她心底里无法赞同他,她一直痛恨托比亚斯·皮拉斯特,久而久之,这种仇恨已经扎下了深根。“这不一样,”她反驳说,“工人阶层没法控制这些东西,他们只按照吩咐干活。老板们掌握权力,如果发生问题就是他们的错。”

休思索着。“我说不清,也许你是对的。老板们得到的回报肯定是最大的。但我敢肯定一点,不管老板还是工人,他们的孩子都是不该受责备的。”

梅茜笑着说:“我们能找到互相都赞同的观点,真令人不敢相信。”

他们喝完了啤酒,把酒罐送回去,走了几码到了一个旋转木马场。“你想骑木马吗?”休问。

梅茜笑了。“不。”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是跟……朋友一起来的。”她有点儿不愿意让他知道是索利带她来的,“你呢?你是跟你那可怕的伯母一起来的吗?”

他做了个鬼脸。“不。卫理公会派不赞同赛马会——她要是知道我在这儿,肯定会吓坏的。”

“她喜欢你吗?”

“一点儿也不。”

“那为什么她让你跟她一起住?”

“她喜欢一直看着别人,好控制他们。”

“她控制你吗?”

“她是想控制。”他笑了,“有时候我一逃了之。”

“跟她住在一起挺难的。”

“我负担不起自己单独住。我得耐着性子,在银行里好好干。获得提拔以后就能独立了。”他又笑了一下,“到了那时候,我就会像你一样,让她闭上她的狗嘴。”

“希望那次你没惹上什么麻烦。”

“惹上了。不过看她脸上那表情,麻烦也值得了。就是那会儿我开始喜欢你的。”

“因此你就跑来请我跟你一起吃饭?”

“是啊,可你为什么拒绝呢?”

“因为埃普丽尔跟我说你自己一分钱都没有。”

“我的钱够买几块排骨和一份葡萄干布丁。”

“真是让一个女孩子无法抵抗啊!”她揶揄地说。

他笑了。“今晚跟我出去。我们去克莱蒙花园跳舞。”

她动心了,但一想到索利她又感到内疚。“不去了,谢谢你。”

“为什么不去呢?”

她也这样问着自己。她并没有爱上索利,她也没从他那儿拿钱,那么她干吗把自己省着留给他呢?我十八岁了,她想,如果我不能跟我喜欢的男孩出去跳舞,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么,好吧。”

“你真来吗?”

“嗯。”

他笑了,这让他很高兴。“要我去接你吗?”

她不想让他看到苏荷区贫民窟里跟埃普丽尔共用的房间。“不用,我们在别的地方见面吧。”

“好的,我们去威斯敏斯特码头,坐汽船去切尔西。”

“好啊!”她觉得自己几个月来都没这么高兴了,“几点呢?”

“八点钟怎么样?”

她很快计算了一下。索利跟托尼奥要留到最后一场比赛,然后,他们坐火车回伦敦。她跟索利在维多利亚火车站告别,再步行到威斯敏斯特。她觉得自己来得及。“不过,如果我迟到了,你能等等我吗?”

“我可以等一整个晚上,如果有必要。”

想到索利让她觉得有愧。“我得回我朋友那儿去了。”

“我跟你一起走。”他急切地说。

她不希望这样。“最好不要。”

“听你的。”

她伸出手来,两个人握手,一本正经,显得很奇怪。“晚上见。”她说。

“我等你。”

她转身走开,感觉他在看她。我干吗要这么做呢?她想。我真想跟他出去约会吗?难道我真的喜欢他?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吵了起来,让聚会不欢而散,今天要不是我及时缓和下来,他又准备大吵一次。我们实在不般配。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跳舞。也许我不会去。

但他那对蓝眼睛多可爱啊。

她打定主意不再想这事儿。既然她已经同意约会,她就会去的。她可能喜欢这次约会,也可能不喜欢,但事先就为此犯愁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得找个借口离开索利。他正准备带她出去吃晚饭。不过他从来不对她问这问那,也会接受随便什么借口,不管多么让人无法相信。但她还是要编出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不想委屈他那悠闲豁达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