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1866(第3/7页)

托尼奥胆子大,有时候甚至有些鲁莽,不过他害怕米奇·米兰达。他们是同乡,都来自一个叫作科尔多瓦的南美洲国家。托尼奥说米奇的家族很强大,很残忍。休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过事情明摆着,托尼奥敢对别的五年级生出言不逊,但他对米奇总是彬彬有礼,甚至有点儿巴结他。

彼得胆子很小,大概早已吓丢了魂。但愿两个恶棍没有缠住他。

阿尔伯特·卡米尔——他的绰号叫“驼峰”——没跟休他们在一起,他的衣服也单独放在别的地方,所以他大概已经跑掉了。

休也逃脱了,但他的麻烦并没有完。他丢了内衣、袜子和鞋子,现在只能穿着透湿的衬衫和长裤偷偷溜进学校,还不能让老师或者哪个高年级生看见。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痛苦地哼哼起来。他真想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总是落到自己头上?

自打十八个月以前来到温菲尔德,他就不断惹麻烦。学习上他并不吃力,也十分刻苦用心,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名列前茅。但他受不了那些鸡毛蒜皮的规矩。按规定他们必须每晚十点差一刻睡觉,可他总会找出各种理由熬到十点一刻才上床。那些不准学生进入的地方也让他心里痒痒,总想溜到教区长的花园、校长的果园、煤库和啤酒窖里探索一番。该走路的时候他用跑的,该睡觉的时候他要读书,甚至还在祷告的时候说话。每次结局总像现在这样,落得自己心虚害怕,却弄不清到底这些倒霉事从何而来。

过了几分钟,林子里依然静悄悄的,他不禁沮丧地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知自己会不会最终成为社会的弃儿,甚至是罪犯,被关进监狱或戴着铁链被运到澳大利亚,也许会直接被人吊死。

最后他觉得爱德华不会追上来了,这才站起来,穿上尽湿的裤子和衬衣。这时他听见一个人的哭声。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见托尼奥的一头乱糟糟的胡萝卜色头发。他这位朋友正沿小路慢慢走过来,赤身裸体,湿漉漉的,手里拿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走一边抽泣。

“出什么事了?”休拦住他问道,“彼得呢?”

托尼奥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我永远也不会说,永远不!”他说,“他们会杀了我的。”

“好吧,那就别跟我说。”休说。看来这次托尼奥又让米奇给吓住了:无论出了什么事,托尼奥都会保持沉默。“你最好把衣服穿上。”休关心地说。

托尼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那团湿衣服,手哆嗦着,无法把衣服整理出来。休把衣服接过来。现在只剩一双鞋、一条裤子、一只袜子,但没有衬衣。休帮他把这些都穿戴上,然后两人朝学校走去。

托尼奥不哭了,但看上去依然惊魂未定。休希望那两个恶棍别对彼得做出什么恶心事来。但现在他要想办法为自己保命。“如果我们顺利进入宿舍,就可以换上新衣服,穿上备用的鞋,”他预先筹划着,“然后,只要禁令一解除,我们就能步行到城里,去巴克斯泰德的店里赊账买新衣服。”

托尼奥点了点头,闷声说:“那好吧。”

他们沿着蜿蜒的小路穿过树林,休心里又一次觉得托尼奥有点不对劲儿。毕竟,温菲尔德校园里常有这种欺负低年级学生的事。休离开水塘后那儿又出了什么事?但一路上托尼奥什么也没再说。

学校总共有六幢楼房,这些房子原来是一座大农场的主体建筑。他们的宿舍设在小礼拜堂边一个以前的牛奶场里。从外面要翻一道墙,再穿过手球场才能进去。他们爬上墙头往里面窥视。正如他所预料,院子里空无一人,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一想到屁股上会挨鞭子抽,他就有点害怕。但现在没别的选择,他必须回学校换上干衣服。

“危险解除,”他低声说,“我们走!”

他们翻过围墙,以冲刺速度穿过院子,跑到那座石头小礼拜堂的阴凉底下。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然后,他们又蹑手蹑脚绕过东面的墙角,紧贴墙站着。接下来,只要再猛跑几步,穿过一条车道,就能直接进入他们的宿舍了。休停顿了一下,确认四处没有任何人,然后说:“开跑!”

两个男孩跑过那条马路。可是,就在他们快到门口时,灾难降临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既熟悉又威严的声音:“小皮拉斯特!是你吗?”完了,休明白,游戏到此结束了。

休的心往下一沉。他停下步子,转过身去。奥菲尔顿先生恰恰挑了这种时候走出礼拜堂,现在,他就站在门廊的阴影中。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男人,穿着学院的长外衣,戴一顶方帽子。休心里暗暗叫苦。所有教师里,就数这位被人偷了钱的奥菲尔顿先生最没有同情心,下手最狠。这回肯定得挨鞭子了。他不由自主地缩紧了屁股。

“到这儿来,皮拉斯特。”奥菲尔顿先生说。

休慢腾腾地走过去,托尼奥跟在他身后。我刚才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险啊,他绝望地想。

“去校长办公室,马上。”奥菲尔顿先生命令道。

“是的,先生。”休愁眉苦脸地回答。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校长要是看见他穿成这样,弄不好会把他从学校开除的。他该怎么跟母亲解释呢?

“还不快去!”教师不耐烦了。

两个男孩转身要走,但奥菲尔顿先生说:“你不用去,席尔瓦。”

休和托尼奥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大惑不解。为什么休要受到惩罚,而托尼奥却不必?不过他们不敢提出任何疑问。托尼奥转身逃回了宿舍,休只身朝校长的房子走去。

他几乎感到鞭子已经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了。他知道自己会忍不住哭起来的,而这比挨打的疼痛更糟糕,他已经十三岁了,哭鼻子真是太丢人了。

校长的房子在校区的另一头,休磨磨蹭蹭地走着,但不多一会儿还是走到了。他按下门铃,随后一个女仆开了门。

他在门厅里见到了鲍尔森博士。校长是一个光头,长着一张牛头犬一样的脸,但不知为什么他没像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时那样怒气冲天、大发雷霆。他也没问为什么休离开了宿舍,怎么把浑身上下弄得湿淋淋的,只是给他打开书房的门,平静地说:“进去吧,小皮拉斯特。”他肯定是在压着怒火,等到鞭挞的时候再一块发作。休走进屋子,心怦怦直跳。

让他吃惊的是,他的母亲坐在那儿。

更糟糕的是,她正在抹眼泪。

“我不过是去游了游泳!”休脱口争辩道。

屋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发现校长并没有跟着进来。

这时他才明白,这一切跟他破坏禁令外出游泳无关,跟他丢了衣服、半裸着回学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