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5页)

“要是积极点、努力点完全可能。她的意思很明显,肯定不会拒绝的,不过我自己觉得没意思,她太年轻,太纯,跟她近乎总觉得有些欺负人的感觉。我还是应该找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中年的、比较成熟的妇女。”

“你在哪儿跟她认识的?单位?”

“嗯,差不多类似的场合吧。”

“哪天带来叫我见见?”

“我不想找她,既然跟人家没那意思,何必招人家。”

“做个朋友嘛,一起聊聊也好。”

“不必不必,还是不见面的好。”马林生已经讨厌这个话题了,把话岔开,“你们同学那妈,你打算怎么让我们见面?”

“我都有点不太敢把我同学的妈介绍给你了——你太风流!”

马林生听了儿子这一评价挺高兴,同时心下茫然,不知这喜悦从何而来。

马锐同学的那个妈,那位成熟的妇女一眼望上去模样儿竟出人意外的齐整。

一个老爷们儿,体面的父亲,孤守了这么几年,那滋味儿没尝过倒也罢了,又是个过来人,年轻时也是一员骁将,那不可告人的折磨与苦衷也就可想而知了。

刚离婚那会儿,马林生还不是很性急,那时他还有一个死灰复燃的旧日相好。那位跟他在一个工厂做过工的质朴的妇女曾苦苦地不顾脸面地追求过他,直到后来各自结婚成家,仍把他当做一桩未竟的事业牢记心头。听说他离婚后,便主动送上门来,尔后形成规律,每隔十天半月便发扬一次“革命的人道主义”。并非爱情,仅仅是同情,这点马林生是再三问清并得到保证后才欣然就位的。那时的马林生就像停薪留职去做小买卖那么踏实,毫无后顾之忧,发了财固然好,发不了财也永远有个铁饭碗在等着他。可惜好景不长,那位质朴可爱的妇女得了癌,具体长在哪儿不清楚,像棵遭了虫咬的白菜,叶片很快都黄了,干枯了,残缺不全了,最后死在自己家里。

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从那时到现在,马林生守身如玉。同事、街坊没少把一些有“掌”的女同志发给他,但他不是孤傲吗?不是乐观吗?不是爱幻想吗?所以至今仍在孤傲、乐观地幻想。

他的确需要有一个成年人的私生活了。风华正茂的年龄已近尾声,与其遥遥无期地等下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痛苦不堪地衰弱下去,不如抓紧时间像个人似的最后活上几天。那样,当他临死时,就可以说:我等过你没来但我也没耽误。

即便你刚走她来了,在首鼠两端间苦恼也比白白在寂寞中一心一意地憔悴划算得多——大不了让人骂声浪荡。

于是,他决心不错过机会!

他们是在女方家里见的面。去前他曾征求过儿子意见,该穿什么买点什么要不要扎根领带。儿子说一概不要,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要搞得过于隆重,容易让人家也紧张,只当随随便便去串门,有戏了再往下进行愿意使自己更合乎礼仪那随便。

“就跟你去过多少个老丈人家似的。”马林生乜着眼打趣儿子。

女方家在另一条胡同,也是住平房,但她们住的那所宅子质地明显要比马家的强。看格局、规模和式样也许是旧时官宦人家的房子。女方家住三间北房,十分宽绰,洋灰顶子花砖地,前廊后厦。家里的摆设倒也没多么奢华,但一切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到处挂着、铺着小摆设和手工刺绣饰物,连茶杯底下都垫着绣垫儿盖上蒙着花帕,看得出,是那种把全部聪明才智都用在过日子上的极耐心极细腻的人。

这和马林生想象的那种年轻姑娘的有点狐狸窝感觉的香窠不大一样,更像鸡妈妈整洁的客厅。

他们已知道了互相的名字,女人叫齐怀远,一个普通、顺嘴,令人一听就没什么距离感的名字。

马林生虽然一路上一直都在叮咛自己要大方,但乍一见齐怀远还是有些拘谨,笑得不太自然。倒是马锐和那家儿子像两个谈判老手似的互相和对方的代表握手,并把己方的主要成员介绍给对方。

“你们谈吧。”齐怀远那个叫铁军的儿子正儿八经地说,“简单的情况我和马锐已向你们各自介绍过了,你们可以直接进入实质问题。走吧老马。”他招呼马锐。

“老铁,咱们是不是当着他们双方的面再把我们的态度重申一遍?”

“不必,我们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也都知道,五个字:一概不干涉。随你们怎么谈。”

两个孩子严肃地望了一望这对成年男女,彬彬有礼地退下了。

孩子们的郑重使马林生觉得有些可笑,特别是他们互相之间成人式的称呼,使他有一种自己的名位被僭越了的感觉。

“你们孩子平时也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吗?”他等孩子们离开后,微笑地问齐怀远。

“不,平时他非常有礼貌,对我也非常尊敬。”齐怀远并没有响应马林生的微笑,她似乎更关心儿子给马林生留下的印象,“他很懂事,不是那种无法无天的孩子。”

“我并没有说他们这样就是不礼貌。”马林生嘟哝着解释,“不过孩子用这种口气跟大人说话总有点那个……”

“我认为这正说明孩子们对此事是十分认真的,他们不想开玩笑。”齐怀远目光灼灼地盯着马林生,似乎要在他脸上找出一颗痣来,“你请坐吧。”

“真怕把你这沙发坐脏了。”马林生坐下,又一次试图开玩笑。

“脏了就洗嘛,没关系。”齐怀远坚定地说,把一杯早已沏好的茶从茶几那头推到这头,“请喝茶。”

然后她捋捋头发,抬头直视着马林生,当他们视线相遇时,她也毫不退缩,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正在医生面前检查视力。

倒是马林生不好意思再看了,转脸去浏览室内。这女人细看就显出年龄来了,白皙的脸上特别是眼角额头有很细很密的皱纹,像一毛六一卷现在涨到三毛四一卷的卫生纸。她的那双眼睛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水汪汪黑白分明,现在则上眼皮有些耷拉瞳仁发黄睫膜铁灰无论她把眼瞪得多大看上去还是像近视眼一样没精打采。她的嘴唇很薄,薄得像菜刀的刀锋,她没有涂口红,大概是因为除非涂到下巴和人中上否则无处可涂的缘故。

“你觉得我怎么样?”齐怀远语调铿锵地正视着马林生说,“说说吧,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或者,意见也行。第一眼印象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吧?”

“这个……”马林生脸腾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所以尽管他侧脸低着头,还是给齐怀远看见了。

“我觉得我们都不年轻了,又结过婚了,连孩子都很高了,没有什么不能坦率说出来的。我不希望再像年轻人那样躲躲闪闪的,干脆点,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你可以把你对我的所有真实想法都讲出来,我不会在意的——说吧!”